关灯
护眼
字体:

入慕之宾(66)

这话答得毫不犹豫,我睁着眼睛,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当下杀了他们,不过让你一时痛快,却对当下的社稷并无好处。”他说,“朕说过,当年朕攻下京城之时,董裕一党倒戈相助,让整个京城免去了刀兵之祸。不独他们,朕自齐国起兵,一路夺得天下,从敌阵脱离而来的能臣猛将众多。当下社稷初平,不过两年,远不到大定之时,正当用人。若此时,朕对功臣下手,那些人会如何作想?”

话到此处,也没什么好继续绕圈子的了。

我唇角弯了弯。

“他们会果断离开上皇,投奔圣上。”我缓缓道,“所以,上皇不会对董裕下手,因为还要跟圣上争天下。”

一只虫子飞到了附近的烛台上,火花微微爆了一下。

他自上首看着我。

约摸十步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在这灯火之中,足以让人不能窥清那脸上神色细微的变化。

“朕想要的东西,一样也不会放弃。”少顷,他说。

“我想要的东西,也一样不会放弃。”我说。

“朕说过的话,说到做到。”他说,“朕不想与你为敌。”

我不由笑了一下。

“可我们早就是敌人了。”

自从当年一切说开,恩断义绝,我觉得这是我在他面前最镇定、最从容的一次。

我轻声道:“过不久,你或许会后悔回来。”

他注视着我,好一会,道:“是么,朕拭目以待。”

———

我想,我的话撂得足够狠,足以将他恶心得再不踏入青霄观。

第二日,他没有来。

女冠们显然期望落空,唱诵时拖着腔,再度变得毫无激情,有气无力。

我气定神闲,与从前一般,坐在蒲团上主持了一日。

“那位叫隆海的内侍,姓桑,原本就是齐国人。”黄昏,法会散了之后,兰音儿从外头回来,将一张纸递给我,道,“秦叔说,太上皇那边眼线多得很,打听他身边的人须得十分小心,不过也不是打听不到的。”

我接过那张纸,看了看。

这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明了桑隆海的来历。从生辰八字到父母亲族,应有尽有。

他是个贫苦出身,幼时因为父母双亡走投无路,被家中卖入宫终做了宦官。此人一直在内仆局做事,二十五岁之后,恰逢齐王就国,需要拨宦官随行。于是,这桑隆海的齐人身份被有司看中,派他到齐王身边去当差。而后,他就一直在齐王身边伺候到现在。

我看着,很有些诧异。

据我所知,当年齐王就国之时,因得先帝对他的诸多防备,从前伺候的人一个也不许带走。包括我认得的那位侍从吕均。派到他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为了监视他,这桑隆海也不例外。

若说被软禁在齐国的时候,齐王除了一众盯梢无人可用,留着桑隆海是没有办法,那么他得了天下之后,便不必在乎任何掣肘。这桑隆海能作为贴身侍从留在身边,必是深得他的信任。

兰音儿凑过来看了看,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父母双亡家贫无依,还被亲戚卖了……噫,这桑隆海倒是跟我的遭遇有些相似。”

我看她一眼,道:“你被阉了卖进宫里了么?你怕是不知道,宫里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太监日子过得有多难。”

兰音儿目光一闪,随即道:“自是不能比。我舅舅想卖了我,可我偏不,自己逃了出来。他也没遇到玄真这样的大美人,不但给我吃的,还带我进宫里住,每天都有好玩的好吃的,比他可好了千倍万倍。”

在嘴甜这方面,兰音儿的天分跟景璘相当。什么话都敢讲,哄得人心花怒放。

我笑了笑,说:“秦叔可还说了别的么?”

“秦叔说,近来,太上皇的人在接近琅琊王,似乎有意拉拢琅琊王,琅琊王看上去也对太上皇颇有好感。”

“哦?”我登时来了兴趣。

太后寿辰那日,琅琊王景珑也来了。

不过这些日子,我因得法会一直待在青霄观,一门心思也全在太上皇这边,几乎把景珑忘了。

景珑于我而言不是生人,少时是有些往来的。他对太上皇有好感,我也不例外。当年在宫学里,他就喜欢偷偷跟着齐王去打马毬。

想到那日见到的景珑,我仍然有些感慨。

男大十八变,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胖乎乎鸭公嗓的少年,如今成了个俊俏青年。要是没有太上皇抢了风头,当下说不定也要在京中风靡一时,倾倒一片。

“这些日子,琅琊王做了什么,秦叔可打探了?”我问兰音儿。

“也不用怎么打探。”兰音儿道,“琅琊王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要去打马毬,还跟太上皇在青龙苑打了三场。”

我的唇角撇了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景珑就是看谁马毬打得好就不管不顾跟上去玩的,气得景璘骂他傻毬痴。

当下这事,景璘要是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恼起来。

“秦叔还说,太上皇那边似乎在张罗给琅琊王说媒。”兰音儿道,“看上的是宁平侯最小的妹妹,我记得,是叫薛什么的。”

捻在指间转动的香珠顿住。

我看着兰音儿,愣了愣。

第八十一章 耳目(上)

上官家虽然倒了,但并非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秦叔,本名名秦士同,曾在刑部任职,专管诏狱之事。

这职位虽然是替皇帝办事的,但也十分得罪人,向来不受人待见。秦叔干了许多年,正当风生水起之时,被人揪住错处参了一本,下了大狱。那时,昔日与他交好的人为了避祸纷纷割席,秦叔求救无门,眼见就要死在狱中。正心灰意冷之时,不料,我父亲出手,将他保了出来。

我父亲是个爱才之人,虽与秦叔素无来往,但知道他是个能人,也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力主据实以查,终是救下了他的性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秦叔被罢免了官职,永不叙用。他倒也不自怨自艾,干脆就投到了我父亲的门下,为他效力。

我父亲对秦叔很是敬重,秦叔也投桃报李,为父亲做了不少事。

从前,我只知道秦叔有能耐,是父亲最看重的门客。但具体他有什么能耐,我并不清楚。

直到父亲去世,家中出了事。

我被下狱服刑做洗衣婢的时候,有一天,女牢的狱吏突然来提我,说有人要见我。

那见我的人,就是秦叔。

他跟我谈了许久,将我家出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通通告诉了我。

这时候,我才知道,秦叔的本事,就是细作。

当年他在刑部的时候,人称万事通。但凡交到他手上的案子,就没有他找不出线索的。因为干得实在出色,被先帝看上,调去专管诏狱。但也就是因为受了这重用,他也最终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上官家出事,门客被遣散,唯一愿意回头来找我的,就是秦叔。

上一篇: 策天阙 下一篇: 望门娇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