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先生(25)
说起生意,阮烟把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收起来,单手支着那微微晃动的桌椅,另一只手从自己的牛仔裤里掏着,就这样掏了一会后,拿出来一叠七七八八的钞票,放在桌上。
佟闻漓手里还抱着那个啤酒杯子,见到桌面上的钞票反应不过来。
“你先拿着,其他的我再想想办法。”
佟闻漓依旧愣在那儿。
“拿着啊,这距离开学不到一个月了,你那个姑姑哪有那么好对付,你阿爸的抚恤金一时半会也拿不回来,总得先去上学不是?”
“我不要。”佟闻漓放下手里的杯子,把桌面上所有的钱都推给阮烟,“烟烟,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不是吗?”佟闻漓把钞票塞进阮烟的牛仔裤袋里。
阮烟手里还拿着杯啤酒,见她把钱塞回来,也没躲闪,在那儿嗤了一声,“是困难总比办法多吧。”
“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佟闻漓塞好钱,还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烟烟,你放心,我会去上学的,就像你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也不会放弃音乐一样。”
阮烟想起她这次去河内拉乐队投资几次碰壁的事,心里蓦得荡起点烦躁。
但是她还是选择碰了碰佟闻漓的酒杯,“那祝你早日想到办法。”
而后一饮而尽。
佟闻漓也学着她的样子,一饮而尽。
那寡淡的啤酒喝进去只有苦味,没有酒味,她又觉得这酒里应该兑了不少的水,所以她眨眨眼,问到:“烟烟,你喝过洋酒吗?”
“没喝过正宗的。好喝吗?”
“好喝,比这烈,小半口下去喉咙哇哇疼,而后一会儿,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就上来了。”她神秘兮兮地说,“然后世界上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佟闻漓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是那晚短暂的快乐。
阮烟又点了一根烟,她眯着眼往嘴里送:“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喝。”
“等我变有钱了吧?”
“多有钱?”
“像邮轮上的那些人一样的有钱。”她托着腮帮子,“其实也不用那么有钱,能买得起一张船票也够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去哪儿?”
“去中国。”佟闻漓坚定地回头:“我听广播里说了,中国现在翻天覆地的在变样子。烟烟,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先变有钱吧。”阮烟懒懒撒地伸了个懒腰,“可不兴画饼把妹。”
佟闻漓还想继续说些什么,ken回来了,他抓过椅背上的外套,说到:“烟,队里来电话,晚上集训,我送你们回去。”
阮烟半只烟还没抽完,“我送她回去就好了。”
“你喝酒了。”Ken强调一句。
阮烟:“这酒淡的跟白水一样。”
佟闻漓劝到:“不了,烟烟,喝酒了还是别开车了,我自己回去好了,反正我吃的很饱,就当消消食。”
Ken在的时候,佟闻漓说的就是越南话。
每个字都不在该在的音节上。
阮烟听的皱起了眉头,把钥匙丢了Ken,“你送她吧。”
*
Ken身形很高,他开车比阮烟要稳当。
佟闻漓坐在摩托车身后,跟他保持着距离,一路上几乎都没怎么说话,只有在红绿灯停下的那个时候,在前面的Ken才叫她。
“阿漓——”
“嗯?”佟闻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有空的时候能帮我劝劝阮烟吗?”
劝阮烟?
“怎么了?”
“你知道我们从小就认识,我想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我托人找关系给她找了个文员的工作,但她一直说要考虑一下,或许我想,你能帮我劝劝她。”
“那是要她放弃音乐吗?那是她的梦想。”
“我只是不想看她太累,一个女孩子做乐队不容易,况且她起步晚,接收到的这方面的培养和深造需要的钱都要靠自己……”
“她会成功的。”佟闻漓打断Ken,“就像她一直相信你会赢下一场又一场的比赛一样。”
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混在路口,佟闻漓感觉到一阵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直红灯倒数的最后几秒,前面带着头盔的人才说道:“抱歉。”
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交谈,直到他送佟闻漓回到自己住的那个地方。
佟闻漓下车,看着Ken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她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阮烟走的那条路有多难,一份还算稳定又体面的工作在经济萧条、发展并不均衡的年代里是让人眼热的。
音乐是全人类最流行和最能共通的语言,却也是全世界学习成本最贵的语言。
但她没有立场劝阮烟去放弃好不容易才组建起起来的乐队和梦想。
Ken走了之后,佟闻漓才转头。门口的芭蕉树经过几个雨夜长得更高了些。
佟闻漓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却摸到个纸块一样的东西。
淡淡灯光下,她掏出来,这不是刚刚她塞回阮烟裤袋里的钱吗,什么时候又回到她这里来了。
她叹了一口气,就知道没按照阮烟的性格,不是那么容易能还回去。
虽然她不想让阮烟帮她,她知道贫穷如他们,谁的生活都是捉襟见肘,但有一句话阮烟说对了,那就是她姑姑佟艳红那儿的钱要是再拿不回来,那她就真的上不了大学了。
*
佟闻漓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佟艳红的确有段时间没出现了,或许是忌惮先生,他们一时半会应该是没敢再动她的心思。但佟闻漓的日子不能这么过,她不能因为害怕跟佟艳红再有冲突就在这里当一只缩头乌龟,把阿爸的抚恤金白白拱手让人。
想到这儿,佟闻漓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她从铁皮盒里掏出一些钞票和硬币,从院子里抄了两个铁皮脸盆,叫醒早早睡下的来福,路过芭蕉树的时候,愣了愣,又折回屋里拿了盆水浇了浇,接着从厨房里拿了两个馍馍,又锁了门,披星戴月地出门去了。
她叫了孤儿院的那帮孩子,站在她姑姑住的那小资洋房门口,抬头看了看挂在天上的清清冷冷的上玄月,铆足了劲道一手一个脸盆,狠狠地砸在一起。
原先安静的夜里顿时响起一声诡异又刺耳的声音。
她来来回回是看过许多闹事的狗血剧的。
嗓子一开,越南话说的个个不在音节上,撒泼打滚地就开始了:
“天爷啊,我命苦!甘家夫人是我亲生姑姑,想卖我换前途,轰我出家门,独吞我阿爸抚恤金,我流离失所、哭诉无门,吃不起饭,没地儿睡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呜呜呜呜。”还伴随着一阵孤儿院来的一群孩子的啼哭,孩童稚嫩淳朴形成齐刷刷地画外音:“我家阿姐命真苦。”
“我家阿姐——命、真、苦!”
保安率先出来赶人,奈何一群孩子加一个姑娘,他也下不去狠手,好说歹说没说完就被那群孩子抱着哭着喊“我们命苦啊,我们命苦啊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