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命人清理战场，将尸体浅浅掩埋，如今再踏在这个地方，一场小雨过后，土腥味将血的腥气掩埋下去，树林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一抹白影遥遥出现在视野中，如同鬼魅。齐晟仿若未见，旁若无人般继续向前走着，如同迷失般漫无目的，近了，与那道身影相对，错开一步，擦身而过。
玄司北看见了齐晟手里的木盒，脚步一停。
两人未发一言，像是默认般，齐晟面无表情将木盒埋在了土里，玄司北眼神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安安静静伫立着，连呼吸声都掩盖在风里。待齐晟埋好，他长剑一出，削下一片岩石，雕琢成碑，立在那处。
雪白的剑尖，凛冽剑气在石碑上留下宋悦的名字，最后一笔却微微一抖，不再锋利。
“燕国于她，比命更重。”玄司北冷冷收剑回鞘，仿佛是对墓碑说，又仿佛是说给齐晟听，“燕都主位将由我亲自坐镇，只要我在一天，这片土地你拿不下的。”
齐晟伫立原地，表情被暗沉的夜色掩盖：“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是燕都攻破之前，燕帝理应是姬晔，除非你想背负一世奸佞的骂名，趁危篡位。”
“骂名又何妨，你以为她死之后我还会在意这些？”玄司北毫无波澜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隙，嗓音也像是在强烈压抑着悲怆，猛地出了一掌，与迅速反应的齐晟掌风相抵，两人一言不发在林中打了起来，闹出极大动静，却无人敢靠近这一带。
许是无法发泄的怒气与先前针锋相对的敌意太重，许是没机会真正动用全部实力较个高下，这一场打斗持续了半夜，直到司空彦走来，才算结束。
玄司北立刻收手，齐晟也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散了真气，转身就走，留下一句思量已久的话：“再打下去，也是徒增损伤而已，太难看了。她不喜欢这些。”
“嗯。”
玄司北看了看自己手腕处的一道紫色血淤，掩下眸中波澜，应了一声。
刚才两人的交锋，他们都不曾留手，可谓处处杀机。
也是这一战，他与齐晟都悟出了什么，打消了战场相见的念头。
为争一口气，为争一个高下，生死厮杀，有什么用？他志在河山，是为与她同享，可她已经不在了，就算他能杀了齐晟，那又有何意义？
这一赌，不论谁攻破对方城池，他们两人都是输家。
他失去了共享他胜利喜悦的人，而另一人，则失去了他最想得到的赌注。
齐晟说的不错，再战，只是徒增损伤。更别提，她在泉下看见生灵涂炭，会不开心。
“不是真的……”司空彦颤抖着的手缓缓伸向那块碑，整个人缓缓瘫坐在地，昂贵的织金布料沾染上周围的泥尘，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添一丝狼狈，“我来晚了。”
他原本……不是没有机会。
只是，错估了她的勇气与决心，以为她人在樊城。
一路他都曾听到关于她的各种消息，却不相信，只当她是被齐晟的部下捉了去，藏到探子都打听不到的深山里。他是见了那只盒子，却只冷笑一声，拍醒了莫清秋，说那不过是齐晟使的障眼法。
今日来了许多人，他隐隐察觉到真出事了，一夜无眠，顺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打斗声找到这片树林，第一眼见的，却是一块灰白的碑——
上面刻着宋悦的名字，是玄司北的笔法。
不仅齐晟，连玄司北都认了，那么，再无第二种可能……
司空彦抱着那块墓碑，嘴里细细碎碎念叨些什么，想恢复他以往温润的嗓音，脱口而出的字句却有些刺耳而不连贯，颤抖的字音也不再准确。当天色逐渐转亮，露出鱼肚白时，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字音了。
他后悔了。
他以为只要把她需要的东西牢牢攥在手心，她就不可能让他离开。
没想到，先离开的人，是她。
玄司北拿了两坛酒放下，自顾自抱起一坛，揭开了盖子。
他素来的洁癖好像也消失了，就这么席地而坐，将酒洒在了她的坟前，细密的眼帘垂下，掩住如同死水般的眸子：“对了，她还喜欢吃些甜的，你带了么？”
有。
司空彦想起，他曾特意出宫一趟，卖了她爱吃的桂花糕，准备在把她带回司空家的路上拿给她当零嘴儿，不料却用不上了……
在陈耿的包袱里。
他摇摇晃晃起身去拿，失魂落魄地消失在了林中。
……
由于各皇前来，免不得带些侍女在身侧，营账外也不全是士兵在走动。循着传言而来的宋悦一路趴在秦皇的马车上，拿了套侍女的衣服，贴上面具，便正大光明的在里边晃荡。
还真和姐姐说的一样，她的死讯一传开，樊城竟没了动静，齐晟还真没继续打下去，甚至允许玄司北进来，难道想议和不成？
还好她来了一趟，不然要是谈判吃亏，割地赔款怎么办？
不知她死后，手底下那群人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干活……会不会偷懒？
宋悦越想越担心，想到谈和之事肯定司空彦最擅长，他或许有所准备，便去了司空彦的暂住之处。
没料想，这人桌上空空，连张写字的纸都没有，要放在以往谈判场合，少说也会参考几本书，打个草稿的。她翻了翻，别的数据没翻到，倒是找着了一袋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宋悦想都没想就揣进了自己怀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到了没人的地方，赶忙拆开油纸，拿出一小片有滋有味的嚼着，一边散步似的越发往树林中走去。
这块地方昨晚闹出的动静可大了，到了今早也没人敢靠近，正够她销赃的。
【再吃你就成球了。】在另一个系统的帮助下强行开机的某系统突然说话。
宋悦正愁没人八卦闲话，一脸享受地吃着甜糕，一边神秘兮兮问道：“你来猜猜，昨晚在这里打架的人是谁？”
【听宿主幸灾乐祸的语气，似乎已经猜到了。】
宋悦理不直气也壮：当然！肯定是韩皇和魏皇。
【为什么？】
宋悦：他们都知道燕国有个宝库，肯定还惦念着燕国赔款。韩皇是个贪财的，魏皇虽然我没怎么见，但从魏太子的性格上看就知道是个暴躁老哥，两人在一起肯定要争，又不想在别国面前丢人现眼，只能跑到这种小树林约架。
【宿主脑洞真大……】
风中传来一丝酒的诱人醇香，宋悦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和她脑补的有点不一样。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谨慎，蹑手蹑脚往风的来处靠近。
那是一块立起来的石头，好像被削过一样，形状扁平，旁边还搁了两个酒坛子。
不对，好像上头还写着两个字……
宋悦还想凑过去看清楚些，忽然警醒，躲在了一棵树背后。与此同时，本已醉得人事不省的玄司北从及膝的草地缓缓坐起，就算已经醉成那样，也仍保留着一丝本能，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