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粗粗笨笨的,脾气倒大得厉害。
赵寻宁叹口气,“她不过奉了舅母的差遣,哪里有什么主张,罢了,人既送来了,你且领她们住下,看样子是进府未久,让她们做些粗使活计就好,贴身还是你们两个服侍。”
半夏一听,好在这几个新来的威胁不了自己在小姐心中的位置,才兴兴头头下去。
赵寻宁觉得有些头疼,偌大一个院子,没几个得力人的张罗是不行的,可是顾大太太送来的尽是些歪瓜裂枣……罢了,她也懒得费力气教养,还是想法子另换一拨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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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妈得了赏银,高兴得不知所以然,一路上脚步都轻快起来了。
迎头撞见太太身边大丫头玉兰,见她古怪,不禁问道:“张妈妈,什么事这么高兴,你怎么飘飘然的,背上生了翅膀啦?”
张妈妈嗔道:“姑娘别取笑,老婆子有什么喜事,没进棺材就是大福了。”
还真有古怪。
玉兰机敏,遂不再追问,经过张妈妈身侧时,却故意撞了一撞。
雪亮的一锭银子从张妈妈袖中滚出。
玉兰指着地上,尖声嚷道:“好啊,张妈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府里的银子!”
张妈妈慌得捂她的嘴,“姑娘别乱叫,什么偷不偷的,这是表小姐赏的银子!”
“她做什么赏你?”玉兰显然不信。
“许是看我为人勤谨吧。”张妈妈抱了银子,匆匆而去。
玉兰转手就将这件事报到大太太耳里。
顾大太太正在对着镜子卸下簪珥,闻言也是不信,“她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玉兰点头说道,语气里不无欣羡,“想不到表小姐出手这么大方。”
顾大太太嗤笑,“她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若个个照她那样,赵家的家当能撑得几年。”
赵家的家当可大半都握在您手心里呢。
这话玉兰没敢说出来,陪笑道:“那婢子是否该提醒一下表小姐?”
顾大太太冷笑道:“有什么好提点的,她使她赵家的银子,赏的却是咱们顾家的下人,由得她去。”
正要吩咐更衣,忽然想起一事,“老爷回来了吗?”
“已经回了,这会子在书房呢。”玉兰恭谨说道。
她原是顾大太太的陪嫁,顾大太太为人刚强果决,早些年曾有意用她笼络丈夫,无奈玉兰姿容也不甚出众,大老爷眼里竟跟没这个人似的,如此半年,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挣上。
顾大太太不言,玉兰也只好不问,渐渐灰了心,一心一意伺候顾大太太,心中实是有些不足的。
虽是见自家夫君,顾大太太仍重新梳了妆,另换了一身鲜洁衣裳,才命玉兰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着,自己慢慢挪步过去。
将至门口,忽见一个小丫头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张望,玉兰眼尖,先瞧见了,附耳说道:“是薛姨娘的人。”
薛姨娘当着人无不恭敬,想不到背地里却有这许多鬼蜮心肠。
顾大太太面上一冷,以她素日的性子,此时就该将那人抓起来细问,无奈今日另有要事,只得暂且搁置。
她进去时,顾大老爷正在翻阅一本古籍,最枯燥无味的那类,书页已泛了黄,起了皱,可见曾翻看多次。
顾大老爷如今虽已投身商贾,早年却也是个文人,喜欢读书。
他也曾做过两任官,第一任在京中,第二任则是本地知州。后来因母丁忧故,赋闲在家,却因孝期不甚检点,与一美貌婢女闹出乱子,被人参了一本,从此与仕途绝缘。
那美婢自然早就被打发走了,顾大太太却每每想起都来气,若非此缘故,也不会被两个自己的亲弟弟压一头。顾二老爷在京中任翰林院侍讲,虽不甚显赫,到底清名在外;顾三老爷则做到盐运司副使,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肥缺——其中虽少不了他岳家诚意伯府的关系,但若大老爷无事,这位置未必轮得到他做。
顾大老爷心胸开阔,为官时固然顺心随意,辞官了也能如鱼得水,顾大太太却越看越咽不下这口气。
这该死的老东西,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呢?
顾大老爷察觉到妻子的目光,咦道:“夫人有何事吗?”
顾大太太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明勇今日把外甥女接来家了。”
顾大老爷捋了捋并不算长的髭须,说道:“应当的,应当的。”
“我就是为这个奇怪,赵家的人又不是死绝了,本家虽不在,旁支总还有几个,何不让他们领去,反而千里迢迢把人接过来,老爷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顾大太太想起旧事,说话的语气也硬邦邦起来。
“所以说你糊涂,”顾大老爷说道,“咱们把人接过来,是尽咱们的人情,赚咱们的名声,难道赵家那边不动,咱们也不管不成?别人会怎么说你这个做舅母的?”
管她们怎么说,顾大太太嘀咕道。她这些年为名声牺牲的已经够多了,若不是为了名声,何必忍气吞声做这个贤妻良母许多年,还真是累得慌。
“名声你不要,那利益呢?那几间铺子、还有那些田庄的出息,你也都不要了?”顾大老爷斜睨着她说。
果然知妻莫若夫,顾大太太不说话了。
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莫不与这些息息相关,可是她理直气壮享用这些东西,实在是存心赌了一口气似的。
凭什么老太太这般不公,把许多东西都给女儿添妆,却忘了她这个媳妇操持偌大府邸,手上也短银钱使用。
顾大老爷成亲早,大太太嫁过来时,那位大姑子尚未出嫁——她正忙着选婿呢。
凭什么老太太那般宠她,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哪怕对她的婚事不满,后来还是面软心活,眼睁睁送出许多陪嫁。
顾大太太想起来就气不忿,那可都是顾家的东西。她如今既是顾家的大儿媳,那么也该是她的。
好在风水轮流转,姓赵的没得意多久,还不是一脚见了阎王——都是命。那两口子一倒,顾大太太立刻找借口将铺子里的人赶出去,自己接手了登州的产业,至于那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外甥女,她根本没放在眼里。
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如今却出落成大美人了,容貌虽远胜其父母,跟那位大姑子还是有三四分相像——一看到她,顾大太太就想起那位骄傲恣意的大姑子,想起她在家时,自己所受到的种种不公待遇。
想起玉兰说的话,顾大太太冷笑道:“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不知银钱为何物,随随便便就打赏下人一两银子,咱们怎么也比不上。”
顾大老爷皱眉,“说什么呢?”
顾大太太遂将那锭银子的事告诉他。
顾大老爷眉心猛然一跳。
他记起二弟从京中寄来的密信。这回打定主意接外甥女回来,并不只为名声,事实上还有另一层缘故,那封信中所写到的缘故。
但此事显然不能同眼前这个肤浅的妇人商量,顾大老爷决定得闲找儿子问一问,儿子总是靠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