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顾谨言:“你疯了吗?”
顾谨言回头看叶茗,问的云淡风轻,却让叶茗噎得说不出话来:“你觉得呢?”
叶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低吼:“你这个疯子!”
顾谨言只是笑著点头。
那抹笑容,透明得好像马上就要融化一般,恍若梦幻。
叶茗呆呆看了顾谨言许久,终於眼眶一酸,没有忍住,瞬间就淌了满脸的泪。她一边抽噎一边拍打顾谨言的肩膀,近乎歇斯底里地吼:“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怎麽不给自己留条後路啊!你真的准备死在那条路上吗!”
顾谨言看著报纸上的许桓,那个曾经令人仰望的男人,如今却在重症监护室里,和他迄今最大的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
顾谨言恍惚地想了想,事实上许桓,也是个不给自己留後路的人。只不过,他们的战场相差的太大了。顾谨言毫不怀疑地相信,如果需要,许桓准备要斩断的退路里,甚至可以包括感情。可是他不一样,他斩断所有的退路,恰恰只是为了一份真挚的感情。
无论怎麽毅然决然,他始终,都是个摆脱不了感情的人。
这是他和许桓的不同,却也是他的悲哀。
也许他做错了,但是他不後悔。
至於原因,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找到了。
因为值得。因为这一切让他心甘情愿的觉得值得。
顾谨言安抚了歇斯底里的叶茗很久,才让叶茗稍稍平静过来。他看著泪流满面的叶茗,哑然失笑:“究竟我是疯子还是你是疯子啊!”
叶茗恶狠狠地瞪了顾谨言一眼,然後胡乱抹了把脸,擦干了眼泪。她这辈子还没在除了父亲之外的男人面前,这麽丢脸过。
顾谨言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著外面渐浓的夜色,心绪复杂。
良久,他转过头看叶茗:“……我还是要去医院一趟。”
叶茗的脸色一黑,语气生硬:“跟你说了你进不去医院的!现在去也不过是白跑一趟。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顾谨言转过头看著窗外,然後慢慢将头靠在窗沿。他闭上眼睛,叹息般地说了句:“就是因为知道见不到,所以才要去的。”
两个人坐叶茗的车,很快就到了医院。其实也不能算是到医院,因为在离医院大概还有将近一百米的地方,就已经被层层警车拦住了。
叶茗只能选了个偏僻的位置停下。
现场的状况是,如果有个不知详情的人来到这里看到眼前的景象,肯定会以为是某个大牌明星在这里开演唱会呢。
表面上看,基本上是警察和记者包围了这座医院。但是顾谨言知道,在这里边暗潮涌的,还有江家的势力。
顾谨言没有像其他一些看热闹的人一样,叫嚷著往人群里冲,他在下了车以後反而是背著医院往远处走。
许桓所在的这幢楼是市医院心扩建的主楼,而在它对面的,是多年前建在半坡上的普通病房楼,很是矮小普通,只有四层高。现在,和对面人声嘈杂流言漫天的主楼相比,这幢楼陷落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孤独和单薄。
顾谨言直接登上顶楼的天台,远远俯视著对面。
一眼望去,是一派灯火通明。顾谨言不知道,此时此刻,许桓的生命,究竟是在哪一盏灯光下,安静地流逝著。
而在等候室的江亦,此时此刻,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顾谨言忽觉时光反反复复兜兜转转,拐了那麽多个弯,其实到头来,命运的账簿上赫然写著的,仍然是多年前那笔算不清的烂账。
原来这麽多年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只不不过是转了一个怪圈,而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他站在江亦的身後,江亦站在许桓的身边。
叶茗拍了拍顾谨言的肩膀:“喂,你别告诉我你想跳下去啊。”
顾谨言微微一愣,看了看脚下。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就来到了天台边缘。顾谨言稍稍向後退了退,回头看著叶茗,微微一笑:“你想太多了。如果我真的要自杀也要找个曝光度高的地方啊,现在就算我跳下去,对面的警察和记者也是不会过来的。”
叶茗沈默一阵,轻轻点头:“……你知道就好。”
“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他的分量,知道他的位置。
或许他忘记过一段时间,但刚才的冷风,又把他的脑子吹醒了。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哲学和人生箴言的话,那麽刚才那一条,无疑是他最应该牢记和遵守的。
即使免不了摔倒,但至少可以让他不那麽痛。
“顾谨言,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人到底有过什麽,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能再和他们有什麽了。”
顾谨言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叶茗叹口气:“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顾谨言身子一僵。
叶茗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她直直盯著顾谨言,声音不大,但在顾谨言听来却是振聋发聩:“难道你以为你真的进入了江亦的世界吗?”
顾谨言死死握住栏杆,紧得连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你除了知道他是江家的人,你还知道什麽?他告诉过你他平时做什麽工作吗?他有让你进入他的朋友圈子吗?他有带你回过本家吗?”
叶茗一连串的发问让顾谨言腿脚发软,差点直直跪下去。
叶茗停下来,喘了一口,声音不复刚才的激动,但是对顾谨言来说,却是一剑封喉:“他根本没有把你当成要相伴终生的伴侣,从来没有。”
顾谨言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就要倒下去。叶茗伸出手急急扶住他。
“……我说的是不对吗?”
顾谨言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努力站定。他垂著头,双肩颤抖。
叶茗按住他的肩膀:“谨言……我知道你心里有判断的。”
顾谨言终於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捧著脸,将脸深深埋进两膝之间。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叶茗在顾谨言面前,也慢慢蹲下来。她抚摸著顾谨言的头发,刚才努力假扮的刻薄刚强已经完全土崩瓦解,只剩下,一寸一寸的哀伤。
作为顾谨言的朋友,这样费力不讨好又尖刻不讨喜的角色,就让她扮演了吧。或许,也只有由她来扮演了。即使眼前这个名叫顾谨言的傻瓜还可以继续将他那无怨无悔付出的跟班角色演下去,可是,作为这场戏唯一一个观众,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该结束了,这场演了十年的戏剧。它搞笑过,滑稽过,但仍然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绝望的终局。如今,其中的一个主演,或许就要离开。
叶茗毫不怀疑,如果她不去阻止,顾谨言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的演艺事业,发展为终生职业。她实在不忍心看到,明明两个主演都已经离席下台,唯有他这个小角色,还痴痴地站在舞台昏黄的灯光下,等著江亦,或许仅仅只是江亦的一个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