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全笑了笑,道:"没什麽可怕的,我说了,若你有任何疑问,大可直接来问我。"
温若云差点就要将一腹的疑问托盘而出,话到舌尖却咽了下去。这样冒冒失失地提问,止不定人家以为他确实别有用心呢!也罢,来日方长。於是微微一笑,道:"既是高管家这样说了,我当然没有意见。"
高全点了下头,转身朝高桓的房间走去。
吃过早饭,温若云磨蹭了一会儿才来到高桓的房间。
房门没关,他直接走了进去,房间里除了高桓之外没有其他人,高全走开了。温若云松了口气。
高桓坐在案台前,手臂支在扶手上,掌心握拳撑住额际,双目低垂,似是熟睡,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圈阴影,越发显得神情疲倦。
"少爷。"温若云出声叫道。
"嗯?"高桓微微抬眼,待闭目已久的双眼适应了光线,才转向温若云,道:"来了啊。"
"是,不知道少爷找我来有何事。"触及那双隐藏深沈的眼,温若云心神微乱。
高桓朝他招招手,道:"过来。"
温若云心里疑惑地跳了一跳,顺从地走过去,在高桓五步之外站定。
高桓仍不满意,道:"叫你过来便过来,站那麽远做什麽。"
温若云只好认命地走到他跟前。
"俯下身来。"高桓换了手,支在另一边的扶手上。
"啊?"温若云惊诧地发出声来,不解地看著他。
高桓淡而薄的唇扬起浅不可见的弧度,可那确确实实是个笑,而且煞是好看。他道:"怕什麽,难道少爷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不......"温若云更诧异了,这待人冷淡的少爷居然同他说笑?
高桓的唇又恢复了直线般的平整,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你......"他看了温若云清亮如水的眸子一眼,道:"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你。"
"见过我?"温若云微微一笑,万分笃定道:"这怎麽可能?十几年前我来扬州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呢。"
"是麽?"高桓喃喃自语,又道:"你过来一些。"
温若云想了一想,为难地攒著眉头,终究靠近过去。可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无奈地想著。
只见高桓手一伸,带凉意的指尖不经意地滑过温若云的耳际,绕到後方,轻轻一扯发带,将温若云一头精心梳理的青丝释放下来。
温若云防不胜防,墨一般的青丝洒在双肩与两颊,他愕然。
高桓撩起一束发丝,道:"你转过身去。"
薄唇吞吐出的气息近在咫尺,温若云白玉似的脸上窜过一抹淡红,他迅速起身,後退一步,在高桓期待的目光下,转过身去。
温若云的发墨黑发亮,长及腰部,披散在宽阔的肩头,掩去男子的英挺之感,且他本就修长,乍看之下,这背影竟有一丝女子般的纤细之感。
美则美矣,高桓却失望地摇了摇头,还是不像。
温若云侧著脸,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高桓,眉心不耐地蹙起。
"行了。"高桓道,随手将温若云的发带搁在案上。
他的意思很明确,过河拆桥,温若云若是识相,就应该赶紧拿了东西下去。
温若云心里升一股被戏弄的愤怒,道:"少爷这是为什麽?"
他的话让高桓抬了眉,一个小小的帐房先生竟如此大胆来质问他。他是东家,他说一便是一,哪里需要给他理由。
"下去吧。"无心发怒,也无心解释,高桓淡淡道。
温若云脸色涨红,忍了再忍,咬牙道:"是!"话落拂袖而去。
高桓看著因温若云的离去而轻轻晃动的门,心绪难得地有了起伏。
夥计起先并没有看到那行凄厉的血字,他看到的是一只肥大肮脏的老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夥计从茅房出来,蹲得太久,两腿发软,磨著步子穿过後花园。忽然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从脚边蹿过,夥计吓得发毛,睁大眼睛去看,看见一只老鼠拖著长长的,壁虎似的尾巴往墙边钻去。
夥计心头火起,抓起後花园里的铁锹去追赶巨鼠。
巨鼠的眼睛在朦胧的晨光下发出绿光,它转头盯著夥计,夥计高高举起的铁锹在它的目光下不敢动弹。
夥计的膝盖打颤,手中铁锹"!当"落地,巨鼠肥大的身体一闪,钻进假山里去。
天大亮,朦胧的光渐渐变得清晰,竹影斜照在青石板路上,晨风与竹叶互相挑逗。
夥计的额头上一层冷汗,他伸手抹了一把,顺手蹭在墙上,摊开的时候发现,一手的血。
"啊!"夥计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目光直愣愣地看著雪白的墙面,牙齿格格作响,把唇面都磕破了。
雪白的墙面上,一行凄厉的红字,蜿蜒流下的红水交错在墙面上,狰狞得让目睹者不寒而栗。
那上面写著,昨夜星辰昨夜风。
连句子也让人由心底发寒。
高全站在墙根底下,看著那些字,初时的惊恐神色在一瞬间褪去,吩咐道:"擦干净,不许留一点儿痕迹。"
於是两三个夥计弄来了水清洗墙壁。
水泼了上去,染成绯红流进泥土里,如一条条爬行的蛇。
高全用指沾了那些水凑到鼻前,淡淡的腥味儿,是血。
高桓起身的时候,那些血字已经失了踪迹,後花园里弥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儿。
没有人告诉高桓血字的事,高全吩咐不许说,尤其不能对高桓说,所以高桓对此事一无所知。他的神情仍是一日一日的消遁,夜里没再听到他的喊声,但是夥计已经开始害怕他了,远远看到他只想逃。
高桓对一切事物冷淡,自然没有发现夥计们态度的转变,在他眼里,重要的只有卿儿,他的卿儿。但是她却没再出现,无论他在祭卿坊里呆上多久,卿儿都不再出现了。
他也不再试探那个新来的帐房先生,只是偶尔想起那日午後的一瞥,心里依旧难耐。
高记布庄表面上风平浪静,生意依旧红火。
直至一日客人寻上门来。
高全看了高桓一眼,高桓不为所动地饮茶,他叹了口气,摆出笑脸迎上去。
"看看你们卖给我的布!"客人叫嚣著。
高全摊开布匹,颜色鲜嫩的柔软布匹上一个歪歪曲曲的洞,足有一个拳头那麽大。
"公子消气,我立即为你换上一匹新的。"高全皱眉盖上那个形状丑陋的洞,吩咐一旁的夥计去拿新的布匹出来。
客人怒气稍减,高全客气地要请他至一旁坐下饮茶,那人斜眼见到高桓坐在那儿,冷哼道:"不用了,我拿了布便走。"
夥计抱了两三匹布出来,一脸慌张,高叫著:"高管家,你瞧瞧。"
高全安抚了客人,转身对夥计道:"怎麽了?"
夥计摊开布匹,小声道:"这些也都破了。"
高全脸色一沈,道:"全部都这样吗?"
夥计怯怯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