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点也不介意前女友小小的报复,他心脏狂跳。
「你确实看过他。你确实看过他。」春自言自语着。
前女友沉默好一阵子,又说话。
「春,我要结婚了,今年年底。」前女友说。
「嗯。」春回复平静答。
「我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也找到了,属於你的那一块。」前女友谨慎地说着:「虽然这麽说有点老套,但是我想这是命运的安排。如果你愿意的话,春,和你的『表哥』一起来,我想让你看我的幸福。也想看你的幸福。」
春安静良久。
「我会的。」春说。最後一次挂断了电话。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证据,春後来想想。让春无法说服自己夏至恒的『不存在』。
那就是春身後该死的疼痛。
那天晚上,在桥下的水泥格子里。春过了许久许久才有勇气去回想。那个人确实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麽。
而那个『什麽』深刻到、应该说是剧痛到,让春无法当作这是场梦的地步。
那个人的吻。
高得怕人的体温。
那双厚实有力到令人恐惧的双臂。
游走在他胸腹间,戏谑而恼人的手指。
湿热黏腻的舌尖,在肌肤每一寸上留下的印记。
如同肉食野兽一般的牙齿,咬在颈间时逼出的呻吟。
肿胀热烫、比枪管还坚硬几分的『枪管』,在大腿间磨擦时的频率。
以及当『枪管』贯穿体内最脆弱深处时,被碾压、被揉碎、被撑开、被杀死的感觉。
春坐在房间角落,用双臂遮住烫得几乎融化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是最末一次也说不定。和另一个『存在』做这种程度的『接触』。而且这个『存在』好像还是个男人。
春在斑驳的爱用辞典里寻找这种行为的注脚:『性交:动词,一种人类所能做出最深刻的『接触』。将『认识』的内涵具现化於人类肉体上的行为。』
春不得不承认,这种『接触』比他想像得要更不那麽浪漫一点。不像游戏,并非休闲活动。真要春『类比』的话,近似於厮杀,两败俱伤的那种。
夏至恒几乎杀死他。在那个夜晚。
疼痛过了整整一个礼拜才消退,这期间春冰敷泡热水,还忍受耻辱去药房买了痣疮药膏。走路回家时右腿还是拐的。
春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在阅读和搜寻新闻,他把所有关於这场银行抢案的报导都摘下来,集结成册,为每一则新闻画上重点。
为了能够更即时地收看新闻,春还特地买了台二十五寸的液晶电视,就悬挂在那间小小租屋的天花板下方,临场感十足,为此花掉了春三本杂志的稿费。这样春即使躺在床上,只要转开摇控器,马上就能从画面下方跑马灯得知最新消息。
新闻从一开始每天转开电视都可以看到专题报导,名嘴和社论节目讨论的天花乱坠,警方成立专案小组,誓言在一周内逮到嫌犯。到每周会在新闻回顾里出现一下,报导现在的搜查进度。到现在一个月里,春都很难找到一则相关报导,打开电视已经充斥着某位影星和政治家的绯闻,连跟『银行』沾上边的文字都欠奉。
春曾经企图在新闻里找到关於自己的支字片语。或许夏至恒会在现场留下什麽留言,传递给他的讯息。
他甚至实地走访了S银行。发现银行在门口多了张新牌子,『任何奇装异服者不得入内。』春脱下毛帽,在里头走了一圈,最後抽了号码牌。
一号柜台跳了春的数字,春走到柜台前,银行柜员依然用平板的声音问:『午安,今天要办理什麽业务?』
春犹豫了下。
「听说你们这边发生过抢案。」春说,又补充:「几个月前。」
银行员脸上没有反应,机械式地盖着手里的章,「好像是。」
「你……你当时很害怕吗?那个银行抢匪有没有跟你们说什麽?」春问。
银行员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抢案发生後这里的职员全部被调走了,我们都是从别的地方转调过来的,对那件事情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银行员冷冷的,「先生你还要办理什麽吗?如果没有我要按下一号了。」
春走出银行,回头看着那幢冰冷的水泥建筑。
台湾人总是这样,记性很差。——春想起夏至恒的话。
记性很差。
再过一个月,两个月。或是一年、两年。这个银行抢案,会像李师科案一样、像雨衣小飞侠一样,走入历史,被众人遗忘。
夏至恒会被遗忘。
春会遗忘夏至恒。
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
有一阵子,春过得如同清教徒般平静。
他从翻译社接稿,坐在电脑前拟稿,翻字典,润饰,重读一遍,交稿,从出版社那里领取汇款。过生活,听日文歌曲,偶尔去看展览。比平凡人更平凡。
平凡至极。
只是春把『Forever Love』这首歌从iphone里删掉了。那会让春想起那个梦境。
平静下来之後,春曾经整理过那几天发生的事。试着厘清一些头绪。
根据现有证据推理,春那天在水泥格子里,和夏至恒做了两个人所能做出最深刻的『接触』後,春就被夏至恒下了药。
安眠药之类的东西。春平常不大碰药物,因此也无从判断。
从那之後他就睡了整整三天,然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的内容他全都记得。事後春静下心来,坐在桌前把梦写了一遍,才发现这个梦事实上是春个人的推理。是春对这整件事情,根据先前线索所做的『假设』。
春经常做梦,遇见夏至恒以後,春一共做了三次与银行抢匪有关的梦。随着对夏至恒的『认识』越深,春的梦境不断修正,春的『假设』、春的推理也不断修正。
春一直避免假设,以防代入太深。但事实上他的脑子事与愿违,会做这样的梦,就代表春的『旁观』,已经完全失败了。
他『参与』了那场银行抢案,即使是在梦里。
而在思考了许多天後,春不得不承认,他的那些推理恐怕真有几分是『对的』。
至少抢案的『流程』应该是对着。按照夏至恒的计画,春相信夏至恒没有跟他坦白所有的计画,包括他那些『共犯』在内,恐怕没人知道夏至恒全盘的打算。但是按照春这几个月从新闻里的判断,至少夏至恒告诉他的计画部份,全都有顺利进行。
除了『丹』的那部份。春回想梦的内容,不得不承认那种推测有些八点档。
但不知道为何,春『就是有那种感觉』。
再者,在思考了数个月後,春也不得不承认。夏至恒之所以会找他当夥伴,恐怕真的有让他当『替罪羊』的念头。
否则太过不合理。就算他给人的感觉像恒春,就算夏至恒抢银行,是为了替恒春报仇,但没有人会在如此危险的活动中,带一个不知什麽时候会成为累赘的白斩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