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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36)

「但是这篇不一样,同样是『他者』,这篇的翻译者忽然走下山坡,走到原作者的身边,从和他平视的角度,一起看着粉雪纷飞。这篇翻译给我一种,翻译者和原作者很熟悉,至少是试着和原作者熟悉的感觉。试着『碰触』、试着『认识』、试着去『相信』……虽然写的是天寒地冻的场景,但是春,这篇翻译令我热泪盈眶。」

热泪盈眶——责编强调地又说了一遍。

春,你的翻译,令人热泪盈眶。

春说不出话来。

「『文学』到底是什麽。」春问责编,「你找到『答案』了?」

「不,没有。」责编笑笑:「但不是找不到答案,而是我不想去找。我本来就不是为了找『答案』,才去问那个『问题』的。有时候问问题本身,才是那个『问题』存在的根本目的,春。」

「即使那是个『坏问题』?」春问。

「即使那是个『坏问题』。」责编说。

我是为了问问题。——那家伙这麽说过。

一个我呐闷为何从未有人问过的问题。

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夏至恒,你想问的问题,是什麽?

你已经问了那个问题吗,夏至恒?

「对了,春,这麽说来你今年耶诞夜应该没有预定了?」责编的声音传进话筒,将春惊醒。「怎麽样,难得单身的耶诞夜,乾脆跟我去S广场如何?我在网路上看到一个很有趣的活动,很适合失恋的单身男子一起去参加说。」

「活动?」春问。

「是啊,最近在网路上转贴得很热烈,你这小阿宅竟然不知道?在耶诞夜当天的下午三点半聚集在S广场,参加者限定单身男女,到时候会有人播放耶诞音乐,听到音乐时,所有人都要说『耶诞快乐』,然後和身边离你最近的一个异性拥抱亲吻。」

「异性?」春问:「上面『这麽写』吗?」

「唔,这倒是没有。活动办法写『人』,和身边离你最近的『人』拥抱亲吻。」责编搔搔头,又问,「有兴趣吗?小阿宅,说不定可以邂逅新的恋情喔。放心,要是没有人吻你的话,跟我拥吻我也不会介意的。」

「我拒绝。」春毫无悬念地说。然後挂断电话。

春上网看了活动办法,那是网路上匿名者举办的。快闪活动。『盲从活动』。

自从去年耶诞夜耶诞老人的活动引起渲然大波後,或许是觉得刺激,今年春在估狗上搜索到的耶诞夜快闪活动,一共就有七、八个。但在S广场的只有那麽一个。

消息早已被网路上转贴得到处都是,脸书上不少人在讨论,追踪不出原作者是谁。

春放开滑鼠,倒回椅背上。

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三点。

春看着电脑萤幕角落的日期。

你在『假设』什麽?

你在『想像』什麽?在试图『代入』什麽?春不断问自己。

春,你在『期望些什麽』?

窗外的天空降起了大雪。这当然是春『想像』的,台湾的耶诞节不可能会下雪。

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开始学会『想像』了。

春把手插进口袋,忽然发现里头有硬物。『是那张SD卡』。

春(十六)(End)

春发怔,他抽出那张SD卡,那是当初他发现夏至恒脸书资讯时,用来存取那张照片的东西。事情过了快一年有馀,春几乎忘了这件事。

春把SD卡插进电脑里,打开资料夹。

照片通通都还在,一张也没少。

春的视线在触及夏至恒那张脸的倾刻,无法抑止地双手发抖。

夏至恒。

笑着的夏至恒。

曾经一度,离他这麽近的男人。

春冷静下来,重新把照片从头到尾浏览过一遍。

睽违一年的相片,春却发现好像有点不同。不是照片本身改变,而是春看见的东西改变了。春『旁观』到的东西改变了。

有张相片是夏至恒在顶楼上,用手遮着太阳,斜斜地看着天空上方,笑得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春在一年前看过这张相片。

春发现,在夏至恒身後的水塔上,竟有个淡淡的影子。

影子不高,晌午的阳光拉长,原本纤瘦的身材更显瘦。影子的手上,隐约拿着相机一类的东西。

『旁观者』。春立时认出来。

不,应该说是夏至恒的弟弟,恒春。

那个拥有与他相同名字,夏至恒唯一的亲人。

夏至恒深爱过的男人。

春重新拿起滑鼠,一张张打开其他相片,越看越是惊讶。

有张照片是夏至恒坐在公园的躺椅上,对着镜头比「YA」,这张照片春一年前也看过。但现在他却注意到,就在夏至恒的脚边,新雨湿润的泥土上,有个小小不清晰的足印,默默地停伫在那。

旁观者。

恒春。

有张照片是夏至恒站在树下,靠着树对着镜头笑。春在那棵树下的积水里,找到水中倒映的,恒春模糊的脸容。

有张照片是夏至恒站在火车厢出入口,对着月台咧齿微笑。窗玻璃上,映出了恒春如春记忆中一般矮小纤细的侧影。

有张照片是夏至恒对着镜头伸出手,向邀请什麽人似地笑着。而就在画面的边缘,是恒春苍白而迟疑的指尖。

有张照片是夏至恒坐在草地上,侧首对着镜头这一方傻笑。

这张春观察了好久,想在相片中找出一丝半缕旁观者的影子。最终恍然大悟。

夏至恒的唇形。

夏至恒正在呼唤着什麽人。

恒春。

恒春,快点过来。

恒春,快点过来这里,进来照片里,来我的身边。

停止摄影。停止旁观、把自己『代入』吧!

春用双手掩住唇,坐在电脑前。

原来如此。这个资料夹不是『夏至恒的纪录』,而是『恒春的纪录』,是恒春留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影像全集。恒春『存在』的证明。

春不知道这些照片,是夏至恒在上万张照片中披沙拣金後发现这一点,刻意挑选出来的。还是由恒春自己故意拍摄後选辑出来的。

但不管是哪一项,都让春感受到了。

恒春不只是『旁观』而已。

恒春以摄影师的身分,一个天生『旁观者』的方式,把自己『代入』相片里。在旁观的同时,把自己的一部份,永久留存在夏至恒的『故事』里。

恒春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守护了夏至恒。

守护着他所深爱的哥哥。

春发觉自己无法再冷静。画面停在夏至恒呼唤恒春的那张相片,原本那是整个资料夹最後一张相片,但现在却不再是了。

春按了『下一张』的键,为眼前的画面怔在电脑前。

春。

那是他的照片。

不知道哪一个下午,春估计应该是他生病感冒的某日。春得承认,『旁观』自己确实是个新鲜的经验。相片里的『那个春』闭着双眼,仰躺在床上,睡得嘴唇微开,唇角疑似还有唾液。而脚踏垫蜷缩在春的胸口,好梦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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