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直很崇拜妈妈,他总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默默地看著光彩夺目的妈妈。
我有时听著这样的描述,总有种异样的感觉。彷佛爸爸所说的人,并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妈妈,倒非爸爸的说法和事实不符,妈妈的确是又坚强又主动的人。
只是我不知道,爸爸在讲述那些故事时,充满著另一种情绪。那种情绪,是我看著爸妈这十多年来相处所没有的,那是一种渴望、一种激情……一种深层的欲望。
也因此我总觉得,爸爸所讲述的妈妈里,总有某处失落的环结。彷佛一副完整的风景画,中间却不知为何空白了一块,让人窥不著全貌那样。
我想起那个男人的脸,那个唇角有白色伤痕的男人。
我曾试探地问过妈妈,爸爸是不是有前女友之类的人,其实我们多少都有点猜测,舒舒会不会是爸爸跟旧情人生的孩子之类的,或根本是旧情人和别人的种。
但妈妈总是笑笑,然後就这样。
我把头从水龙头下抬起来,冷水的冰凉让我多少冷静了一点,涨得发疼的阴茎也退了回去。我越来越感到害怕,我的身体、我的血液像是不归我的意识支配,只要碰触到那个男人相关的记忆,就会不受控制地流到那个地方。
我从来不知道这种事情也能把一个人逼疯,但我现在就觉得自己疯了。
我抬起头来,想在镜子里整理我的头发。却发现镜子里不知何时映了个人脸,薄而性感的唇上带著白色的伤痕,赫然是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又瘦了,脸色显得苍白,下巴蓄满了胡渣,看起来病得很重。不过从火车上到现在,不到几小时的功夫,他看起来竟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我心惊胆战,镜子里的男人望著我,像要将我的容貌深深纳入心底般望著我,我张开嘴想说些什麽,但他一如往常不让我开口。
他从身後掩住了我的口,镜子里,我看见自己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还有男人贴在我後颈上,近乎撒娇的轻吻。
「一下就好……再一下就好……再让我待久一点……」
我感觉得到他的体温,还有他紧贴在我身後的吐息。他像是极为不舍似地,抬起视线来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充满著温柔的哀伤。
「来见我。」
他轻轻地用唇磨娑我的後颈,透过镜子,我看见他的手慢慢下移,滑进我的牛仔裤头里,覆上我刚换上的三角内裤:「来见我……长静,来见我。」
如果不是停留在跨间的触感如此真实,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每一节指骨的移动,我会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幻想。我仰头深吸了两口气,抑住唇瓣的颤抖,他大胆地将手指插进三角裤里,窄小的布料内早已没有空间,我感觉那处的血管紧贴著他的骨骼。
「今天晚上,在那个地方……我等你,和你一起看那个风景。」
我闭上了眼睛,绝望地释放出所有的矜持。
我感觉精液再次顺著裤管内侧下滑,刚换上的内裤几乎湿透了,湿黏得令人无法忍受。我喘息地回过头来,果然男人早已经不在了。
我不禁庆幸大婶让我买了三条,我双手扶在洗手台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爬回厕间,换上另一条红色的内裤。
走出公厕时,我的手机再度响了,我想那应该是爸爸,因为小育不会打电话,我於是很快地接了起来。
「喂……爸爸?」我压低声音。
「长宁?」爸爸一如往常先叫我的名字:「你在哪里,还在打篮球吗?」
我不知为何竟感到强烈的心虚。
「啊……嗯。」
爸爸沉默了一下,然後才开口。
「我带妈妈去吃了盐烤鲭鱼,她很高兴,也吃了很多,她说很久没体验舌头尝到食物的感觉了。」爸爸的声音充满了温暖:「舒舒也来了,常老师带著他,我们一人点了一只鱼,後来常老师看天色晚了,就先带舒舒回家去了。」
「妈妈还好吗?」我忍不住问。
「嗯,妈妈很好,只是说有点累了。我们现在在医院附近的公园里,妈妈在我旁边,她靠在我肩膀上,睡得很好。」
我想像那种情景,还穿著医院绿色病患袍的妈妈,靠著那个总是驼著背,彷佛害怕什麽掉下来砸到头上的男人。因为住院方便,而剪去的一头短发披散在他的肩上,而公园昏黄的路灯就这样照个他们,彷佛可以持续到永恒。
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心灵平静下来。我深吸口气。
「爸,帮我跟妈妈说,我很爱她。」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大约是刚才火车上那场胡天胡地的缘故。
「嗯,我知道了。等妈妈下次醒来我就跟他说。」爸爸轻轻柔柔地答。
挂掉电话,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我把单车停在河堤上,在堤岸上坐下来,抱著膝盖,看著那一头逐渐染红的夕阳。
我想著我的家,想著从我有记忆以来,我所认识的爸爸妈妈。
天下的夫妻这麽多,有得好到蜜里调油,孩子在旁边看了都会替他们不好意思。有的却形同仇敌,新闻上每天都在报,他们爱之深所以恨之深,每次看著这种夫妻,我总是会想,是不是他们当初不要相遇会比较好。
但爸爸和妈妈不是那之中任何一种。从我懂事以来,爸妈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存在。我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好像一张黑白照片,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他们手牵著手,对著照片无羁地笑著,彷佛即使过了很久很久,他们也会是那个样子。
所以我无法想像,如果照片中有其中一个人不见了,或有其中一个人忽然不笑了,那张照片会是什麽样子。
我曾经问过,爸爸既然这麽早就遇上妈妈,为什麽到了四十多岁才和妈妈结婚。
每次问到这个问题,爸爸就会蹲下来,抚摸我的头,用那双向来不带半点负面情绪的眼睛望著我:「因为你啊,长宁。」
罐头人生完
『因为你啊,长宁。』,这似乎成为我心中既定的答案。
爸爸和妈妈在结婚的同年生下了我,是不是先上车後补票,老实说没人知道。但爸爸的意思竟似乎是,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会选择像这样走在一起。
是什麽阻碍了黑白照片中的两个人,我实在不明白。
远方传来了模糊的广播声,似乎是旅客中心的自动广播系统。我侧耳倾听,隐约是在说天色已经暗了,要旅客们注意行路安全,观光电车最晚到几点,沿线又有什麽旅馆等等的资讯。这一带很多公营的胶囊旅馆,现在就连旅馆,也有无人全自动式的了。
我把车牵回脚踏车中心还,刷了脚踏车上的识别证,车子就自动被机器收了回去,回归那一列齐整的脚踏车架。
触控式电脑上的跑马灯亮了起来,上面写著:谢谢您的租借,祝您归途平安。
我看著默默移动的脚踏车,想起那个男人在公厕里和我说的话。我忽然好渴望和什麽人说话,听听别人的声音,我受够这样无声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