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问津……」
我赤裸地躺在他身下,颤抖地吐出高潮的欢娱时,我忽然感谢起上帝,赋予我如此怪异的体质。原来我一生的指路经验,都是为指引一个人做准备。
尽兴後,他阖眼躺在我身边,五指意犹未尽地抚摸我的小腹,像漩涡般轻轻磨蹭,却迟迟不往下摸,我轻轻笑了笑:「怎麽了,迷路了吗?」他不答话,只是俯过来压住我,攫住我放肆的唇瓣,先用舌撩拨,再寻幽访胜地探入。
「你是同性恋吗?」
末了,他轻声问我。
「不是。」我答得很快,他看著我,笑了。
「很好,那我也不是。」
我们在那年秋季开始同居,我搬进他在Downtown的单层公寓。那是间对学生来说,无法想像的豪奢住宅,有独立的按摩浴缸,客厅的电视还能随观众的视角旋转。我实在难以理解他的赚钱法则,还是之前地下钱庄时代积蓄的资产,不过我没有问他,因为总觉得一但问了,就会破坏什麽似的。
下半年度开学後,我变得十分繁忙,有时甚至睡在图书馆里。他也閒不下来,一天到晚在南岛北岛跑,有时隔夜不归,连手机也打不通。
我养成在星期天上教堂的习惯,在饶有英式风格的奥克兰里,很容易找到志同道合的教友。我还是不断地被人问路,教会的人给了我一大叠圣经小册子,让我随身携带,每当有人向我问路,我就顺手传教一分钟做为报偿。听说成果斐然。
有时我把功课带回家做,他又刚好在家时,他也会靠过来关心我。一面擦著刚洗好,散发著橄榄香的头发,一面用指尖滑过我的耳朵,看著我的资料,我面红耳赤地抬头,他便十分满足地笑著。
我发现他其实十分敏锐,我专攻中古欧洲文学,他虽然看不懂古英文,但我把某些句子解释给他听,告诉他某些分析,他常会提出一些令人惊异的见解,例如「这个句子或许是象徵著什麽。」,「或许当时发生了什麽事导致这样的错误。」诸如此类出人意表的答案。他的记忆力也很好,桃花源记我只粗略讲过一遍,他竟到如今还背得出。
我常常想,如果我们的背景互换,他出生在正常的家庭,或者在他少年时代,有人肯指点他一条明路,说不定早就是一方学孺。然而现在的他,却每天累的像条狗,有时回家连话都说不出,倒在沙发上便呼呼大睡。而我帐户里存著父母每月寄来的津贴,加上TA的补助款,除了念书什麽都不用做。
明路暗路,对人的一生,影响竟如此之大。
有回他又来看我念书,我把一分资料递给他,对他说:
「问津这两个字,不只在桃花源里出现过,在很多地方都有。最有名的应该就是成语『不敢问津』,这句话的意思是,因为过於高深或难以理解,所以一般人反而不敢过问,那是长沮和桀溺的故事,孔子向他们问路,但他们却说:像孔子这样的人,早该知道路在那里,又何必询问他们?」
他站著想了一下,低头吻了我,问我:
「那你呢?你会向人问路吗?」
记得那个时候,我嘻嘻地笑了起来:「开什麽玩笑,我可是比孔子还伟大的路神喔,路神怎麽会向人问路呢?」
那天晚上,他特别地狂风暴雨,几乎将我吞没。我甚至没办法正常起床上课。
接近过年前那段期间,他显得郁郁寡欢。我困包袱准备回老家,问津的事,我一直没和家里报备,我父母算是很开明的人,但也不能确定他们会敞开双臂接受一个大我五岁的男人,做为我终生伴侣。听见我要回台湾,他更是郁闷,常常喝了酒才回家。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问津。」我不止一次试著邀请他。
但他只是捧著绿茶,一面醒酒,一面搂著我呓语。我听不清楚他说些什麽,只依稀感觉他吻著我,像毛毛雨般细碎而密急的吻,还有微不可闻的问句:「要是有人知道该怎麽走,那就好了,要是有人知道……」他抱紧我,紧到我肺腔没有空气:
「安,谁能告诉我该怎麽走?谁能?」
我不知道。他没有问,我怎麽告诉他?
越接近我离开的时间,他就越忧郁。我隐隐也感觉到,他肯定发生了什麽事,也肯定隐瞒了我什麽,我用玩笑话旁敲侧击,在枕边绕著弯子问他,甚至直接地劝:
『跟我回台湾吧,我带你去见我的爸妈。』
『你不要怕,我爸妈是很开明的人,她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特别是我妈,她最喜欢你这型的沉稳大哥了。』
『如果做错了什麽,赶快补正就好啦!就像走错了路,可以马上回头一样,你不要担心,不管你惹了什麽麻烦,我都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解决、陪你一块走下去。你老是这样闷闷不乐,老得快。』
但我越劝,他却越发阴沉。好像回到当初我刚遇见他时,那种把自己封闭起来的样子。到後来我也生气起来,索性由得他去,我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预订了二月三日晚间的飞机,当天早上教授把我找去,把我论文的题目批判了一番,要我在假期间好好想想怎麽修正。我唯唯诺诺地答应,一面看著手表,我和问津约好,他要送我到机场,现在时间已经快过了,老头叨絮的英语更让人感到烦燥。
我三五并步冲进我和他的公寓时,离飞机起飞已不到一小时,奥克兰机场在郊区,就算用Audi猛飙也要一段时间。我气喘嘘嘘地开了灯,喊著:「问津!不好意思,我回来了,我们快点出发吧,再不出发就来不……」
我才说到这里,就呆住了。因为房子里空无一人,我在卧房和起居室里转了一圈,打开浴室的门呼喊,但都没有他的影子,末了我走进厨房,才在冰箱上发现一张纸条,冰箱下,是一罐熟悉的御茶园特大号绿茶。
纸条上,是他生涩的字迹,睽违已久的中文,格外令我感到陌生:
『安:
对不起,我迷路了。还有,再见。
祝一切珍重。
津』
我呆住了。捏著纸条,双手抖个不停。他是什麽意思?他迷路了?有我在身边,他迷什麽路?我抓著纸条拨起他的手机,好几次按错号码,但电话那头丝毫不同情我的惊慌,回应我的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这种不负责任的敷衍。
我狂奔到大街上,像只没头苍蝇般在奥克兰大街上乱闯。我闯进几家他常去的夜店和酒吧,还冲进附近的健身房,但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就如同他所说的,在这诺大的城市里迷了路,从我身边消失了。
我的班机早起飞了,我一直找到大半夜,才筋疲力尽地走回公寓,像只丧家犬般坐倒在我们的公寓前,半晌轻轻地笑起来。多麽讽刺,在我这个路神身边,有一个与我最亲近的人,跟我说,他迷路了。
他迷路了,但却没有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