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律听著艾庭的问题,多少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他忽然知道自己刚才漏证立什么了,那就是陆行和被害男孩的交集点,少了这一点,陈述陆行再多阴暗的过去也没有用。
但如今看来,这一点竟是被检方给抢先了。聿律想艾庭一定早就预测到纪岚会著手的方向,所以预做了准备,吴女士看起来也是在和他们见面之后,才忽然被告知要做为检方的友性证人出庭作证。艾庭连他们会去找被害人的事都知道了。
这让聿律不禁有些汗颜,如果是纪岚,绝不会让艾庭有这种抢先的机会的。
但不知道为何,比起骂艾庭奸诈狡猾什么的,聿律从心底油然升起的,竟是和对纪岚一样的敬佩感。这位检察官和他们相同,是尽其所能地在找寻一切让被告有罪的证据,并封锁一切让被告无罪的可能性。
“唔,他的学校星期三通常都是十一点半就放学,我会去接他过来,把他带到教室旁边,然后接下来就让他自己去玩。”
吴女士说,语气里仍是难掩自责。
艾庭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令郎都在玩些什么,你知不知道?”
吴女士怔了一下,“这个……他都会带跳绳,或是前一阵子很流行的什么战斗陀螺等等的,一个人到外头去玩”
“其他的太太,不会带小孩来吗?”艾庭问。
“啊,这倒是会,那时候他们就会一块玩。我儿子是个很容易和别人熟起来的小孩,我常常看到他带著一堆小孩子,从这头跑到那头,玩得很高兴的样子。”
吴女士感伤地说道。
“这种事情常发生吗?我是说一堆小孩玩在一起的情形。”
“很常啊,那边常常都有七、八个小孩,有时候还会打架,我们这些大人就会被叫出去排解。”
“那么你认为,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个你所不认识的陌生成人,在每周三的中午,和你的儿子相约见面,还玩在一起,这种事情,你觉得有可能发生吗?”
“等等!呃……我要异议。”
聿律从辩护席上跳起来,半晌才发现自己动作太大,法官们都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望著他,忙收下手。
“检方所问的是假设性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证人所能判定。”
老法官开口了,“异议成立,检察官,请修改你的问题。”
聿律听艾庭“啧”了一声,露出一副发现猴子也能算三角函数的轻蔑表情。
“好吧,那么我请问吴女士,令郎在案发前后,有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吗?”
吴女士似乎完全不明白刚才双方针锋相对些什么,“我想是没有。”
“平常令郎会隐瞒你事情吗?”
如果是纪岚,聿律想他一定会针对这个问题异议,“如果他平常就隐瞒证人的话,证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被隐瞒?”但看眼前的腹肌男已经整张脸绷起来,聿律实在没那个勇气冒犯虎威,最后还是很卒仔地把到口边的“异议”两字吞了下去。
“我想是不会的。我们一直以来相依唯命,向来无话不谈。”
吴女士用倔强的表情说。艾庭似乎很满意,聿律轻叹一声,如此一来,他还能从吴女士身上问出的情报就微乎其微,而这显然正是艾庭的目的。
“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艾庭似乎本来打算结束主诘问了,但回头看聿律站在一边,又回过头来按住证人席。
“被告的两位律师,是否曾经在诉讼过程中,私下去找过你?”
这问题让吴女士和聿律都吃了一惊,这回聿律很快就反应了,“异议!这个问题和检察官的待证事实没、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被告律师和告诉人私下见面,这样的行为很可能影响告诉人陈述的公正性,我必须证明我的证人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当的威逼利诱,以担保她所证言的一切都是可以信赖的。”艾庭完全好整以暇。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检察官的问题。”
吴女士看了身后的聿律一眼,垂下了头。
“是……是的,他们有来找过我。”
法庭上一阵轻哗,艾庭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就在昨天下午,开庭之前。”
法庭上的喧哗声更大了,法官不得不敲了敲桌上的法槌。聿律的头皮麻一阵疼一阵,没想到艾庭会有这一招,这样看来之前的询问全是幌子,艾庭真正想在法庭上提出来的是这件事。一但法官知道被告律师和告诉人私下接洽,对被告的信赖势必更大打折扣。
呜……这时候该怎么办啊?纪岚……
吴女士很快抬起头,又补充:“但、但是他们并没有威胁我任何事情,我也跟他们说我不会帮助他们。”
“但他们确实拜托了你‘什么’对吗?”艾庭毫不放松。
吴女士又垂下视线,“这个,是、是的。”
“那是什么?请你清楚地说出来。”
吴女士又看了聿律一眼,脸上满是歉意。“我……他们来找我,说让我的孩子变成这样的人很可能是别人,不是现在站在那里的被告。他们还说……他们认为强暴我孩子的凶手,很可能感染了爱滋病,因此希望我配合他们让我的小孩去做爱滋筛检。”
聿律看旁听席上一片骚乱声,连法官席上的三个法官都露出异样的表情,老法官还和一旁的青年法官低声私语了一会儿。
“那你怎么想呢?你同意他们的要求了吗?”艾庭缓慢地问。
吴女士摇摇头,又点点头,藏在毛毯下的十指扣紧了。
“我……我不太能够相信他们。但我想这和我的孩子有关,我也不能就这样放心,所以我同意他们的要求,我说要等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她们。”
聿律看艾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忽然走回检察席,拿了一叠资料,快步走到了证言台前。
“尊敬的庭上,请容许检方这里补陈一份资料。”
艾庭明快而清晰地说:“这是当初被害男童接受性侵害犯罪验伤流程时的报告,一般而言,这个流程并不包含所有性病的筛检,特别是爱滋筛检,因为需要的手续和金额都比其他疾病来得繁复,防治中心那边通常不会主动做。但当时中心保留了被害男童的血液,因此我在开庭之前数周,请他们再进一步为男童的血液做出筛检报告。”
他看了眼完全呆滞的聿律,再看著证人席上怔然的吴女士,把那叠资料拎著提在证言台前。
“我想证人你可以安心了,检验结果是阴性,你的孩子并没有因为这场不幸感染任何疾病。”
艾庭的嗓音难得温和。
“辩护方的疑虑纯属子虚乌有。吴太太,你差一点就被他们给骗了呢!”
聿律看吴女士全身震了一下,她抓住眼前的筛检报告,半晌聿律看她拿起帕巾,盯著报告上清晰的字迹,眼眶涨红,跟著便再也无法忍耐似地,掩面哭泣起来。聿律知道那是放松之后喜极而泣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