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庭的要求让聿律和纪岚都吃了一惊,纪岚立即反应,“异议!辩方认为没有休息的必要,检方自己也说不希望拖延诉讼,而且这位证人的调查程序尚未结束,休庭会让证人的情绪产生不必要的起伏,至少也应该等待检方反诘问完毕。”
“检方认为有休息的必要。”艾庭强硬地反驳著,“这次是辩方自己临时提出人证,没理由给辩方占便宜,检方还得倒贴的道理,何况!”
艾庭忽然提高声量,纪岚一怔,望向检方席,艾庭却已别过头去。
“……何况,我认为辩方律师确实需要休息。纪岚律师,我劝你去一趟法院的医务室,我不希望我的对手在我反诘问的时候倒下去。”他头一次称呼纪岚的全名。
聿律吃惊地看了纪岚一眼,只见纪岚不知何时已经站回辩护席后,一手按著桌子,一手仍旧压著眼窝,而桌下的大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发抖。
聿律隐约还看见血丝渗出纪岚裹著额头的绷带,但方才Ricky的出现让他心神大乱,他竟没有注意到同伴的身体状况。
“我不需要休息。”纪岚仍是反驳了回去,但底气显然弱了许多。“辩方律师的身体状况也不需要检方来操心,请庭上驳回检方的请求。”
聿律看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左首的张法官开口了。
“我想,两位可以稍微冷静一下。”她平静而和缓地说:“今天开庭到这里,检辩双方都发生不少出乎意料的问题,做为院方的立场,我们也希望审判能够尽快地进行,但这是在所有人都能尽其所能辩论的情况下。”
她看向中间的老法官。
“因此我认为检方的请求不无理由。审判长,您的看法呢?”
聿律看那位法官好像很无奈似地,从鼻尖里叹了口气,然后举起桌上的法槌。
“本席裁定休息十五分钟,证人请先退席。十五分钟后我们准时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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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席裁定休息十五分钟,证人请先退席。十五分钟后我们准时开庭。”
***
“纪岚!”
法官敲下法槌后,聿律看纪岚就像忽然被戳个洞的汽球般,在椅子上软倒下来。
聿律忙从后头托住他,他看旁厅席上的艾草也冲了下来,帮著扶住纪岚。纪岚看起来还真的有点不太妙,艾草在一旁焦急地说:“我去请医护人员来,我以前常在法庭跌跤,跟他们很熟的,你们等一下。”聿律忙道了声谢,看著艾草匆匆往法庭外离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证人席上的Ricky正被录事带开,要回到准备室里,他满心想和Ricky谈话,但这边这个又不能不管他。纪岚的体温整个是冰凉的,聿律实在不知道他凭借什么站在法庭上的。
“我没事……”纪岚呓语了一声,他睁开一丝眼线,用仰角看著犹豫的聿律,“前辈……你去和他说说话吧,他……他一直很关心你。”
聿律千头万绪全涌上了心来,填塞已久的问号也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Ricky会找上你?”
他的视线投向半掩起门的证人准备室,Ricky就在那之后,他找了将近月余的少年就在那里,照理说他应该感到欣喜若狂才对。
只是聿律也不懂为什么,他竟觉得胆怯了,对于和Ricky重逢这件事。
纪岚用单手遮著法庭上方刺眼的光线,“就像Ricky先生自己在法庭上说的,他是因为听见我和记者的访谈,主动打电话来找我的,就在昨天晚上和前辈分别之后。关于前男友的事,Ricky说他有和你提过。”
聿律想起Ricky那些声嘶力竭的告白。之前常听人说这个圈子小,六道分离效应还需要找六个人,在Gay圈可能只要三个人,就能连结上你曾经上过或上过你的人。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这个道理。
“Ricky说的那些……全是真的吗?”聿律又忍不住问。
纪岚在他身下抿住唇,“他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不认为他在说谎。但可惜无法找到其他的被害者,小信也没有感染,只有Ricky的单一指诉,我不知道这能让法官信任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是个能松开一个螺丝,对我们来讲就够了。”
聿律听著纪岚的解说,心底有些茫茫然。
他本来很期待,既然叶常不是真凶,再加上纪岚的能耐,说不定真能像电影演的一样,在某个时点发现某件关键性的证据,然后一举逆转大胜,被告无罪释放,和辩护律师热泪相拥,再对媒体比个V字说:这世界上还是有正义的!
但聿律明白,这种事从来很少发生。他们所做的,不是一举推倒那座坚实的城墙,而是像小窃贼似的,一个一个、滴水穿石般地,去松开那些栓得死紧的螺丝钉。
每一个螺丝钉纵然分开来看全都微不足道。但终有一天,当松开螺丝钉的数量够多时,高墙会倒下,城堡也会随之崩塌。
“艾庭他……艾检察官他,还没有认输。”
聿律还在发怔,纪岚扯住了他的袖口,“待会反诘问的时候,他一定会针对Ricky的过去做询问,而且我担心,他会在这种时候主动要求休庭,恐怕也是在盘算什么,那将会是最后胜负的关键。”
聿律望了对面一眼,果然检方席空荡荡的。艾庭在法官宣布休庭的同时就消失了踪影,不知到哪里去了。
纪岚总算可以自己直起身来,他斜靠著聿律的手臂,还在浅浅喘息。
“Ricky他……真的很喜欢前辈呢。”
纪岚忽然感慨地说,“刚才Ricky说,他是为了自己、不让陆行去害更多的人,所以才决心出来作证,但其实昨天晚上他在电话里和我并不是这样说的。”
纪岚看著聿律的眼睛,“我警告他说,如果出庭作证,他过去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摊在阳光下,检察官也可能用他的问题污辱他,旁听的人也可能对他不谅解。但是他说,如果能在最后,帮上前辈一点忙的话……”
纪岚没说下去,压著眼窝喘息起来。这时候医护人员总算过来了,他们帮著把纪岚扶到律师休息室里,拆掉纪岚包得草草率率的绷带,拿了一罐不知道什么药品往纪岚额头上擦,再重新包扎好。
“前辈……不喜欢Ricky先生吗?”纪岚似乎因为药品的刺激性抽了一下,问道。
聿律忽然有些茫然,“不,没有不喜欢。”
“前辈是因为……Ricky被感染了那种病,所以才决定和他分手吗?”
“不、也不是……”聿律抿住唇,一种强烈的烦燥感涌上心头,他实在不想再在这个人面前讨论这件事。
他忙笑笑,打断纪岚的问话,“现、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吧?你快点把伤养好、精神养足,待会法庭上还要靠你呢!”
纪岚仍然凝视著聿律,那双漆黑的眼睛少了镜片的遮蔽,显得格外锐利,聿律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法庭上的证人,而纪岚正在破解他的谎话连篇。
“前辈刚刚,很帅气呢。”纪岚忽然悠悠地说,聿律心头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