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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爱为名(出书版)(148)+番外

审判的最后,是属于被告的自辩时间。

之所以会将这个放在最后,是因为当一个人被指控为罪犯时,他没有义务要努力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再者被告承认也好否认也好,会带给法官太强烈的预断。‘他都自己承认了嘛!那还有什么好审的?’、‘他说的那么悲情,会不会真的不是他干的?’

法警把栅栏打开,引导叶长走到证言台前,把他手里的戒具打开,把麦克风挪到他面前调正。叶常低下头,看著短暂重获自由的双手,眼神还有些茫然。

“被告有什么想辩解的,现在可以说了。”老法官说著。

叶常张开口,又闭上口。整个法庭安静得近乎死寂,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叶常那张平凡、安静,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世界上的脸上。

“……小季……摔断腿了。”

叶常就这样开开阖阖了很久,久到法官几乎都要出声催促了,叶常才终于开口。出口却是这么一句令人意外的话。

“我妻子不让我知道这件事,但他不知道,我岳父已经让看守所的人告诉我了……他在学校里被人推下来,整个小腿都摔裂了,所以小媜她们才没有来开庭。因为我做了那种事……因为我是强暴犯的缘故……”

聿律看纪岚开口像在打岔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似地坐回辩护席上。就像张法官说的,现在是属于叶常的时间。

“我岳父说,小季他很痛,非常痛。他从来不哭的,但是他却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很大声,他问我: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痛不可,爸爸?他在我耳边问了一夜,我却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叶常的语气仍旧带著茫然。

“我签了岳父带过来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是空白的,小媜还没有签名,我岳父说他会说服她签名。我也希望她能签名,她签名了,小季就不会再摔断腿了。”

叶常并拢著双手,即使手上的镣铐拿掉了,叶常姿势仍旧没有变过,仿佛被困在一个永无休止的牢笼中,即使门打开了、即使前面有光,也不知道迈步往有光的地方前进。

“最初我在看守所,和我的律师见面的时候……律师跟我说:叶先生,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让你从这里,牵著你的小儿子去买书包的。”

辩护席上的聿律怔了一下,没想到叶常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承诺。聿律对此一直心怀愧疚。

当时他虽然不是带著玩笑的心情,但现在回头看来,这话竟与一个玩笑无异。

“但是现在小季摔断腿了,不能被我牵著去买书包了。小媜说要带著他们,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地方,小季暂时不能上学,也不需要书包了。而我就算离开那个地方,也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叶常的眼眶里没有泪,也没有笑意,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他忽然转过来,面对著辩护人席,那双眼睛和他的辩护律师四目交接。

“所以律师,不必了,不必让我牵著儿子去买书包了,谢谢你们,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常的声音终于有些哽咽,但被他无机质的嗓音盖了过去。

“我只希望我今天晚上回去,在那个漆黑的地方闭上眼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一切恶梦都已经过去。我不想再做梦了,这场梦做得太久,无罪还是有罪、凶手到底是谁,都是梦里的东西,不会改变这些现实,而我已经梦得很累了。”

叶常最终还是抬起了头,看的却不是法官席,而是法庭穹顶外,更高、更远的天空。

“……我想醒了,从这场梦里。”

叶常微仰著颈子,说完这句话时,唇角竟逸出一丝笑意。

聿律心头微微一跳,叶常表示没有其他话想说了,法警便重新替他戴上戒具,喀擦一声,把他带回栅栏之后。

“这个案子,看来今天是无法顺利宣判了。”

果然老法官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

“本席宣布言词辩论程序到此终结,本案定于今年的十二月一日,在本法庭宣告判决结果。被告叶常,你需要出来聆听判决吗?”

聿律看纪岚张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叶常却已出声。

“……不必了。”叶常的声音极淡,嗓音微哑:“不必了,谢谢。”

法警把叶常从被告席里带出来。聿律看著这个男人的背影,一瞬间想追过去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抬头挺胸走回被告席的模样,竟隐然有股神圣感,让聿律不敢轻近。

最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的被告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押解室的门外。

老法官伸手拿起法槌,重重地敲了下去,也为这一切敲下了鸣金收兵的铜锣。

“那么,本日的审理到此为止。各位都辛苦了,谢谢你们的参与,接下来是属于我们法官的工作了。”

***

聿律这月余以来头一次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连晒在他家羊皮沙发的太阳都变可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到不行。总觉得精神变好了,人也年轻了二十岁。

不过聿律也清楚,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那日庭期一结束,整个法庭就喧闹成一团,比起上次庭期,这回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沉重许多,好几个人躲在法庭一角低声交谈著,也有单纯来看热闹的人仿佛觉得无趣,法官宣布结束的同时就拂袖而去,连坐在前排的记者都显得有些疲倦的样子。

纪岚和他站在宛如散场电影一般的法庭上,沉默地收拾著散落一桌的资料。走出长廊时,也没有记者再来访问他们,反倒是艾庭在他们之后走出来,看了纪岚一眼,好像想走过来说些什么。

但终究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领著他的书记官往法院那头去了。

纪岚从庭期后也没有再打电话来给他,这让聿律多久有点怅然若失。

果然之前那些都只是错觉,纪岚对自己一点性趣也没有,案件结束了,合作关系也没了,纪岚不必再联络自己也是当然的。

Ricky那天庭期后就消失无踪。聿律步出律休室时,已经到处都没有那少年的身影。

但聿律承认自己也没有认真找,Ricky就像是一根锐利而明亮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脏里,让聿律每次低头看见,都能深刻具体地感受到自己冷漠无情的一面。

那个少年拿他全副的感情、全部的生命来待他,而聿律却无法回应他相同的东西,只因他想把那些东西拿来捧给另一个与他无缘的人。

他只能选择逃避。逃避自己骨子里的自私自利,逃避这个少年终有一天,可能孤孤单单死在什么地方的结局。

那天聿律又上了健身房,他报名健身中心专为中年大叔开设的塑身课程,用大量的汗水和劳动力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他坐在重训机器前挥汗如雨,看著眼前熙来攘往的年轻弟弟,前些天法庭的激战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想起来都好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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