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宜伸手握住了介鱼的前臂,用指腹磨蹭着他的肌肤,淡淡地扬了一下唇,「想多了解我?你觉得你不够了解我吗?」他柔声问。
「……你生日到底是几月几号啦?」
「生日?六月七号,上上礼拜刚过不久。」
纪宜愣了一下,反射地答道。但看到介鱼像只阴暗的蛞蝓一样沉下脸来,纪宜又慌张起来:
「怎么了?小鱼,我生日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忽然问这些?」
介鱼摇了摇头,终于放开纪宜的脸,湿滑的触感还停留在肌肤上,让纪宜一下子把持不定,伸手拉住了介鱼的肩,把他拖倒在怀里。见介鱼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纪宜忍不住低下头来,在他的后颈上吻了一下,把唇贴在还有香皂味的颈子上不动。
刚冲过热水澡的身子热热的,带点蒸气,在夏夜的月光下格外诱人。
介鱼却没有进一步的回应,只是窝在纪宜怀里,然后开口:
「小蟹,你的家人……」
几个字才一出口,便明显感到身后的人颤了一下。介鱼扭过了头,看着纪宜有些起雾的镜片,还有后头深邃的双眸:
「小蟹,我想见你的家人,可以吗?」
纪宜微微松开了介鱼,他就整个回过身来,神色认真地看着纪宜:「可以吗?纪宜,我想见你的爸爸妈妈……还是兄弟姊妹都好,我想看你以前住过的地方、上过的学校,还有……什么都好,我想多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纪宜稍微退了一步,看着介鱼的眼睛,沉默了好半晌。
「那个男人跟你说了什么吗?」语气依旧温柔。
「不是……小蟹,我只是……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你总是……总是明白我的一切、我的过去,我想要什么、想做些什么。所以我也想……我们、我们是情侣不是吗?那我也想……」
「你不用做这些事,小鱼,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但是不用,你只要专注在你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就好。」纪宜握住他的指尖,放在唇边碰了一下:
「而且小鱼,你不知道……」
纪宜迟疑地说着,介鱼一瞬间像是生气起来,他甩脱纪宜一直在他手背上摩娑的手指,握紧拳头退到画室门口:
「对,你什么都知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随即碰地一声閤上了画室的门。
***
艺大开始放暑假,这个星期二,大锅老师来观摩介鱼的参展作品。
「哇喔,做得不错嘛!」
无数的黑色铁针从天而降,覆盖了参观者的半面视线。大锅老师顺着介鱼指示的方向,从比较高的那一端铁针进入作品下方。
一踏进去,大锅老师就晃了一下,脚下是偏移不定的触感。介鱼在倒悬的铁针下方,铺满了厚厚一层的海绵。为了让参观着可以勉强前进,还在某些地方加装了扶手。
铁针像波浪一般,在参观者的头顶起起伏伏,从下往上看过去,竟像是地狱的针山一般,流型的线条多少柔和了作品给人的观感,但一旦置身其中,就能感受到那种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窒息。
明明铁针的高度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上几公分,但大锅老师也好,跑进来玩的小朋友也好,仍旧会下意识地微偏着头,好像深怕被那些富有重量质感的铁棒掉下来砸中脑袋一样。加上脚底的不踏实感,很多小朋友跑进去没多就伸着舌头跌了出来。
而透过密密麻麻的铁针往上仰观,可以看见苍白的穹顶,到时候会直接拓贴在展场的天花板上。那是天空所能展现最美的云彩,宛如天国的入口,由介鱼亲自用油画的方式手绘,现在还只完成了一半。
「你油画进步了嘛!」
大锅抬头一秒后发表感想。「我记得你以前成绩最差的就是水彩和油画,还差点被季教授当掉重修,他说你上静物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还把拿来画画的苹果吃掉。」
「老师!」
介鱼有些脸红,大锅老师乐呵呵地笑了一阵,低头钻出那些铁针,站到介鱼的身边,又回头看着那个体积庞大的作品:「不过这就是你的作品?要送到双年展的那个?啊,就是那个装模作样、明明在华人世界举办还特地用英文当标题的比赛?」
「是啊,就是那个『装置爱情』。」
「可是我看不出来啊?这是爱情?待在下面怕都快怕死了,怕你哪一根绳子没绑好,掉下来砸死我这个老骨头,还谈什么爱情啊?」
「嗯,我想叫他『单恋』。」
介鱼凝视着那些高低起伏的针海,露出慈父般的神情。他绕着自己的作品转了一圈,又调整了几根铁棒的高度。
大锅便双手交抱在胸前,神色挑剔地歪了歪头,
「哼嗯——不过算了,我从学生时代就搞不懂你,你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但你实在是很厉害耶,现在不当你老师了,可以说实话了,你这一天到晚关在房间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感受这些社会冷暖、亲情友情爱情的啊?」
介鱼闻言竟似愣了一下,从作品里直起身来,看着满天的针雨发呆。大锅又说:
「哎呀,也不一定啦,艺术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需要亲身经历才能够表现,要是这样的话,玩戏剧的那些家伙恐怕得活三辈子才够。有的时候,不要亲身经历还比较好,经历过的话,反而就做不出来了。」
他看着沉默的介鱼,走进去作品里,眯起眼睛仰观着:
「其实我最近在想啊,真的有创作这回事吗?那些学校学生的作品,哎,看来看去就是那么个模子,模仿、重组,还有纪录,所谓创作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东西而已,只是做得好的叫创作,做不好的,就叫做抄袭,如此而已。」
「抄袭……」似乎对这字眼有些迷惘,介鱼抬起头来。
「对啊,抄袭,创作不过是高明一点的抄袭罢了。啧,做为老师,真不该有这么消极的想法,一定是那些学生的期末作业害的。」大锅弹了一下手指。
「啊对了,纪宜那帅小子呢?今天怎么没有来?」大锅要回去时,忽然又问。
介鱼僵了一下,把绵绳往下拉了拉,「是我……叫他不要来的。」他说。
「这样啊,你们吵架了啊。」大锅老师马上说。
介鱼没有回话,他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叫吵架。印象中,纪宜从来不曾跟他吵过架,一直以来只有他对纪宜闹脾气、闹别扭,或是陷在作品的情绪里,对纪宜长时间不闻不问,有时候纪宜稍微表现一点负面的情绪,也只是有点闷闷不乐。
只要他对纪宜稍微和颜悦色一点,他马上又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和他亲热起来。这次多半也会是这样。
有时候,他真希望纪宜不要对他那么好,也不要为他牺牲这么多。
那只会让他越来越愧疚,同时也越来越烦燥。
星期二的晚上,纪宜留在办公室加班,介鱼一个人待在家,准备第二天的教材时。接到一通意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