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还在发抖,一口气说完掉头就走。但我的手却被他拉住了,那张秀气的脸映入眼帘:“为什么要走?你有急事吗?”
“啊,不是,但我害你说了那样的谎,我想你应该不想要再……”
“说谎?说什么谎?”
“就是……和,和,和我交往的事。”我结结巴巴地说。
“交往?那是真的啊,我不是答应你了吗?”
我又恢复痴呆的表情。“可,可是,你……”
“你表白、我答应,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我记得电影都是这样演的不是吗?还是现在高中生有不一样的规则?啊,还是说你其实并不喜欢我,但是你又跟我表白……”John露出看到不会解的数学题时,困扰的表情。
“不,没有,我,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赶快说。
“那就好了,不过我也有事情要先声明。”
“什么事?”我紧张起来。
“那个……怎么说呢,就是……”他把手上的书提到后脑杓,有些难以启齿地抓了抓头发:“老实说,我没有和女性交往过,有些事情可能无法处理妥当,然后对交往的流程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会犯许多程序上的错误……希望你能多担待。”
他的表情很严肃,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活像第一天上工的职员,怕被老板责骂那样。我“噗”地一声,拿着咖哩面包哈哈大笑起来,印象中我从来不曾这样大笑过,从出生以来都不曾。“Teresa?你在笑什么?”他那皱眉头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天晚上,我在观察日记上写下:‘John真的是个很老实的人。’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虽说不上翻天覆地,但也有了很大的改变。John虽然上课时常不知道去那,但午休时只要有来学校,一定会来找我吃饭,John在我身边时,Iriss她们就不敢找我跑腿。倒不是John会阻止还什么,他依旧很沉默,我们几乎没有多少交谈,只是他这个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John没来学校的日子,班级里的欺负事件仍然不断上演。她们会加倍地嘲弄我,但是一想到有诉苦的对象,就连Iriss那张过度浓妆的脸,似乎也变得可爱点了。
我的成绩一向很差,差到谷底的那一种,当然这也是她们嘲笑我的媒介之一,我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不管我怎么努力念书,还是没办法表现出好成绩,久而久之,我便连努力也不想了。这世界上,似乎有很多孩子像我一样,但师长从不会去探究背后原因。
有一天,John看到我在背英文单字,背得汗流浃背,忽然把我的手册抽了过去。“John?”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念念看这个字。”John指着单字本上的句子。
“我……我不会念。”
“不会念?”John挑了挑眉。
“嗯,我脑子不好,看到字没办法想到他的音,我只能记形状,然后再把同样形状的字母对到考卷上……但是常常会忘记,因为形状太复杂了。”我说。
John没回我的话,只是把单字本枕在膝上,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
“我从以前就觉得很奇怪,你常常一整节课盯着同一页,还会用手去摸字的形状,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弱视呢。这样啊,没办法将书写的文字反应成语言资讯……”
他嘟嚷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觉得很汗颜,像他这种人,念起书来一定很快吧!我赶快把单字本抢回来,然后说:“对不起,因为我的脑子真的不好,所以我……”
“这不是脑子好不好的问题……不,这跟脑子也有关系,不过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没关系,我帮你问一问我的老师。”John语焉不详地说。
过了一星期的中午,班上正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而焦头烂额,John忽然把我叫出去,然后递给我一个大纸箱。我惊讶地打开来,发现里面全是录音带。
“这是……”
“课文和笔记的录音带,我自己录的。我帮你问过了,我的老师说,你的情况可能是大脑的语言区有先天性疾病,导致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无法串连,关于脑方面的研究,现在还有很多的谜,但是无法念出书本上的字,绝对不是你的错。不过这个毛病要治疗,以目前的医疗水准可能还办不到,所以只能先权宜处理。”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第一句话还是懂得。“你把……课文全都录起来了?”
“嗯,是啊,你看课本很吃力吧,但换成像讲话一样的方式,就没有问题了。而且我记得你的听觉记忆很不错,第一次听见的歌,马上就能跟着唱不是吗?”
“可是,这么多……”我觉得自己的眼眶涩了起来。
“喔,这没什么啦,反正我自己也要考相同范围,不过高中课本还挺无聊的就是了。何况你是我的女朋友不是吗?”John若无其事地说。
那之后,John又教了我很多方法,除了把课文录成录音带,他还教我如何用影像记忆的方式,让他深深烙印在脑海里。John甚至向学校申请,希望我能用听的方式答卷,但后来校方没有准许,毕竟在那个时代,特殊教育与特殊生的概念尚未被建立,像我这样的学生,通常都当作是不认真的笨蛋,直接被放弃了。
季节转换的很快,John好像越来越忙,一个月到校日没有几天,我和Iriss都升上二年级,重新分了班,我还是倒霉地和她分在一起。而自开学以来,我都没有看到John,那个时候还没有行动电话这种东西,而我发现,我连他住在那里都不晓得。
“喂,胖子,又见面啦,以后两年还请多多指教啊。最近好像很得意嘛!怎么样,被John抛弃了吗?”
就像John曾经和我说的,他从不试图打入班上的小圈圈。他和我说:‘人类只要存在,就不会停止排除异己,他们必须把某些人群指为劣等,藉由蔑视那些贴上标签的人,来说服自己始终是优越的人。’这话很难懂,但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能体会。
开学一个月后,John始终没有现身,开在河堤上的忍冬花,如今都谢光了。那天Iriss伙同隔壁班女生,把我的置物柜翻出来,把所有私密物品都晾在走廊上,还把John送给我的录音带一卷卷抽出来,丢在我座位上。
我气得要命,扑上去想打她,但是我的身手向来迟钝,公平竞争的结果,我被她们用扫把教训了一顿,右脚踝严重扭伤。而导师竟然以:‘小孩子打打玩玩也罢,但要注意安全。’一句话带过这件事,完全没有追究什么。
我在保健室疗完伤后,再也受不了,拿着空荡荡的书包夺门离校,回到家里打开门,却看到令我震惊的景象。我的母亲躺在店里的柜台后,而另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正压在她身上,而他们的对话令我无法相信,他们只是一般情侣。
“啊?Teresa?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啊?”
我咬紧下唇,什么话也没说就碰地一声关上店的后门,然后用尽一切力气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