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虚弱的指尖,剑傲强调似地指了指,以免他转移话题的计画失败。
「你说那个?喔,这个啊,」
三郎一呆后恍然,手掌微动,忽地朝周围瞄了一瞄,好像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待确定她爱妻真的熟睡如常了,才小心翼翼的从床下抽出黄油布包,鬼鬼祟祟地带著得意的笑容,拿到剑傲的面前。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人如果一直沉浸在回忆里面,实在没多大用处,好不容易见到你这种活力四射、前途光明的青年,所以就决定再把他交付给你了。」
「呃……恕我多问,可是这到底是什么?」
听三郎没头没脑的讲了这么一串话,剑傲病得晕成一团的脑子无法分析思考,希望三郎给他的答案不要是装死用具。没想到三郎却忽然静默下来,剑傲惊讶的发现,原来他也可以有这么正经的时候,踌躇了半天,三郎终于喃喃地开口:
「这是天叶……我儿子用过的剑,亦是我年轻时的作品之一。」
他边说边缓缓解下黄油布包,一把纳在枫木制成的素面白鞘中,剑柄上犹刻著复杂花纹的日出式长剑,蓦地展现在他眼前。
「岱姬一定不会答应的,但是我却不愿她一直留著这样的回忆,能够忘却难过的事,还是早点把他忘掉比较好,为此,我想把他送给你。」
将长剑递向剑傲,彷佛要挥去愁思不经意升起,三郎坦然一笑,语气有些骄傲:
「这把剑内侧本来嵌有小柄的,可是后来丢失了,不过仍不失为一把绝世好剑。」
「等,等一下……」忍住想立刻接过剑的冲动,剑傲扶了扶又开始痛起来的脑袋,他的思考逻辑还很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用剑?」
「嗯?那是岱姬说的,她说你应当是不弱的武学家,至于会不会用剑……总是会一点儿罢?」
显然也没将明细想清楚,三郎困惑地抓了抓头,对于不会武的人来说,就和没学医的人不知道医学也分门别类,总觉得武学应当是四海一家,还不就是打打杀杀,剑法通刀法、弓法同棍法,不知道单是武学也是细分甚繁,隔项如隔山。一个人毕生只要精通一项武器,就足以是名扬四海的伟大成就,全能的人可说是少之又少。
「果然被她知道了…… 」
「难道你一点也不会用剑?那……」
见剑傲久不答话,三郎的神色显得有些失望,做出想要收剑的手势,剑傲连忙惊醒过来,一手伸到剑柄上方,阻住了他收剑的手。
「嗯……是会一点。」
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他来讲,他毕生钻研,所学所爱的都是剑法,虽然并非日出的型式,但是一个人越去深究一样事物,往往就会越感受到自己所学的渺小,他说的「会一点」,实在不算是骗人。剑之一道博大精深,他是最清楚不过,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说真正的「学会」,只不会每一次的「学不会」,能够比上一次的「学不会」层次再高一些,也就足以自豪了。
「当真? 」由忧转喜,三郎立刻像是挖到宝似地恢复神采,迫不及待地将长刀压入剑傲手中,催促他拔出剑来:
「那你一定得看看,不是我老人爱吹牛,那可是我年轻时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微微一笑,实际上他就算是对自己剑法上的造诣不敢自傲,但对赏剑的经验,他却是绝对有自信,从皇朝到其他的文化圈,各种各样的剑,于他来讲都是最迷人的事物。
小心地以日出剑的握法捏住了剑柄,在三郎期盼的目光里微一压肘,以一种极其优美的手势,五指轻划,在不伤到三郎的情况下,于空中划了一个小弧。高速造成的清脆声响在空气间产生共鸣,宛如一枚精莹的月亮破水而出,瞬间通体冰凉的长剑已赫然现于眼前。
若是三郎懂得拔剑的技巧,看到这一手,必定会大大赞叹一番。
「好漂亮……」
无视于自己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手法,虽然人在病中,那剑身上的纹路还是让他视觉一颤。使剑的人不一定懂得赏剑,但是剑傲是剑客中的异质,剑对他来说不只是吃饭保命的家伙,更是他引以为兴趣的艺术。
「很不错罢,跟你说过,那是我的得意之作。」得一语之褒,三郎高兴的翘尾仰首。
剑傲的心神已被那把剑所袭夺,根本没注意到三郎在说些什么。以指轻播武士刀的刃文部份,那是日出式剑对敌时伤人之处,因此在制剑时往往也特别考究。一把剑是否能够物尽其用,发挥最大的伤人效果,就看刃文的弧度和精致度,否则高手相斗,失之毫厘都是身首异处之祸。
「看不出来你是剑道的行家。」
三郎似乎颇为惊讶,望这剑傲观看那把剑的方式,露出奇妙的神色。
「嗯?」
没有察觉到自己不经意的举动已经透露出对剑的狂热,剑傲有些惊讶地抬起手来,反应极快的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脸上微现尴尬之色:
「啊,这没什么,我……只是对这样的东西有点好奇。」
「一般人看剑时,往往只注意他利不利,光亮不光亮,古来的名刀名剑,似乎都强调在他的抽刀断发、削铁如泥,以刃的锋利程度来定生死。然而一把剑还有很多可取之处,似你刚才检视的刃文,还有刀身上的热纹、护手、镐筋等等,都是能够判定一把剑好坏的标准。我锻剑这些多年,第一次有看见年轻人赏剑不先试剑利度而先赏刃文,果然不愧是我三郎的徒弟……」
哈哈大笑声中,三郎重重的一拍剑傲的背脊,差点要让他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力气的骨头再度肢解。不过剑傲也十分惊异于眼前这位志在装死不在锻工的糊涂老者,谈到剑学时候,竟是如此的如数家珍。
泛起虚弱的一笑,虽然气力还未恢复,但病中谈剑,对剑傲来说不啻是一帖最佳的良药。
「日出的剑和皇朝的剑型制不同,我贯见的剑是以直为基础,而日出的剑则是以圆为基,而且剑身上下厚度也不一样,由剑柄向剑尖,依次削薄,越往刀锋越轻越锋利,重劈砍也重突刺。也因此皇朝的剑法几乎完全不适用日出的刀剑,我还必须……不,我是说,皇朝和日出的用剑者,在剑法上彼此交流就难上许多。」
暗暗捏了自己的手背一把,要说什么东西最容易让他这只狐狸现出原形,那就是碰上他最爱不释手的东西了。加上他大病初缓,脑袋混成一团,容易被情感给左右,当下微微一缩,闭嘴不谈。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很好,很好,」
完全不在意也不去怀疑,三郎单纯地高兴剑傲对于剑的了解:
「其实也没有差那般多,我们日出的武士刀,算来还源自你们皇朝前世的环头直刀,只是后来地方分得远了,锻冶师铸剑的方法也就渐行渐远。」
伸出手来,三郎同样以爱不释手的目光,望著那把从自己手上重生,被自己的骨肉握过的武士刀,脸上充满了宛如对自己孩子的爱怜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