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娇影兮映其中。池面澄澈兮似明镜,并肩映照影长双,祈福千岁兮诚可庆……」
身著蓝色长衫,少年妖狐一面为碎石踏子扫除去年堆积的腐叶,古老音符诠释千年来反覆吟咏的那首和歌,缓慢扎实的节拍与抑阳有致的音程,歌声中足以将光阴拉远,将意境转深,从乱世中找到一股生存的凭依。
他举头,早起不知何时已成了他的夙息,或许十三年前在东厢和室里惊鸿一瞥那苍白的孩童起,他便开始天天与旭阳竞争,为的只是默默守护在空荡荡的摇篮旁,贪看她醒来刹那迷蒙不甘的稚容。
三岁时她学会欣赏日出,于是他总是将她举高过头,让朝阳的柔光沐浴两人的影子。
「岁月流兮长期待,愿作白梅待冬雪,永为守护兮勿疏怠……」
歌声中他蓦然回首,去年飞去的那对呢燕,不知何时,已又回到檐下筑巢了。
◇◇◇
或许此刻谁也无暇注意到天气的变异。
云影悄悄潜移,遮蔽了一向皎洁的天月,只留半枚月牙探出光华。空气依旧充满著湿黏沉郁的意味,转向的北风在头顶盘旋,漫天的黑云卷去了星空的风采,似有滔天巨浪在云海里隐隐蕴酿,隐隐翻腾。
山雨欲来,欲扑灭疯狂的杀戮之火?
风满楼,速度在长街上卷起片片落叶,时值夜深人静,屋宇间无所阻碍,风驰得更嚣张,满城呼啸中,却有人比风更疾。
猫又和青年在天照城街道中御风而行,不曾抬头望一眼翻卷的云浪,只将单薄的掌埋于身畔濡湿的指尖,将刮骨的风势当作拂面的飞絮,以笑容掩示心中比落雨还重的心情。
然而这二人身后却同样有个迅疾的影子,速度虽不如猫般快捷,却绝对具有压迫性。
风的推波助澜将双方的距离缩短,灵动如猫的少女抬头望了眼身旁的伟昂身躯,似在徵求意见的交流。毋需对方的回语,两人突以与生俱来的默契,同时遽然立定,回过身来正视锲而不舍的追捕者:
「这位大叔,为了什么事这样追踪小猫又啊?」
单脚拄地,猫又的身子斜欹身畔屏障,甜而不腻的微笑堆满娇俏的脸庞,眼神却成反比厉烈,似是要洞穿来人的心脏:
「大叔把猫又从百鬼门逐出来啦!现在满门的朋友都觉得猫又是叛党,以后大约是回不去了。大叔实在聪明得紧,连镰鼬们都给你整得团团转,今日猫又碰上了大叔,就算是认栽,现在猫又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和人斗争,可大叔你也真是的,就偏要来找猫又麻烦。」
说著竟当真嘟起嘴来,泪腺在眼角汇集,眶子一红,彷佛随时都要因过度委屈而悲泣。
从推古神社一路追补叛逃者,剑傲自不容得到手的小猫再被风吹去,以满不在乎的招牌笑容瓦解对手戒心,他在猫又站立处三尺前立定,然后深深一个鞠躬:
「猫又姑娘切莫发怒,请见谅,在下绝非有意无礼于姑娘,而是实有要事相商。」
猫又秀眉凝起,闻言抿唇一笑,眨眼回望身畔青年一眼,侧头道:
「大叔该不会真喜欢上猫又,这才千里迢迢穷追不舍罢?」
「岂敢。在下的眼光太差,还看不上猫又姑娘。」
水灵的眼骨碌碌地一转,对剑傲的调侃毫不在意,猫又再次咯咯笑了起来,双手一拍,抢在剑傲之前发话:
「那猫又知道啦,定是为了佛寺里的事情,真是抱歉得很,伤了你的朋友。可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罢,猫又也实在无能为力,反正大叔也吓著猫又了,这事就算扯平如何?」
剑傲神色不变,从欠身中抬起首来:
「那里,以猫又姑娘的人品气节,在下自不会记此小小过节,劳姑娘挂心,在下的朋友已然痊愈,现在活碰乱跳,可精神著。在下前来谒见姑娘,乃是为了另一件要紧事。」
猫又的眉悄悄堆往印堂,看得出来她对剑傲的话怀疑大过信任。见那双深邃的黑瞳隔空观察自己,猫又心里明白,跟这个男人交流要步步留心,即使敏捷如猫,踏错一步也会落入那人万劫不复的陷阱:
「那猫又可迷糊了,既不是喜欢上猫又,又不是要寻回魂封的解法。猫又记心不好,可该也不会差到忘记与大叔渊缘的地步,莫非是猫又欠了大叔什么债么?」
剑傲雅然一笑,整理起被风吹乱的一头黑白发。
「姑娘没有欠在下什么,倒是在下要归还猫又姑娘一件事物。」
猫又微讶,脱口问道:「归还我?」
「贵门似乎有样东西失踪很久了,动员不少人力,还是遍寻不著,在下说得是吗?」
笑容可掬地一个鞠躬,剑傲很欣赏对手的讶然:
「正巧在下几日前抵达贵藩,闲来无事,便想一体日出风光,孰料误打误撞,竟捡到了贵门遗失的事物,正思没有机会归还,今日有幸遇著了您,还请猫又姑娘为在下指点迷津。」
「大叔在说些什么,猫又怎么都听不懂,百鬼门掉了什么么?是钱包还是衣物,这猫又可不清楚了,门里的杂务,猫又一向是不大管的。」
剑傲淡然一笑,再次欠了欠身,语调转为无奈:
「姑娘既然如此客气,在下也就不再兜圈子。或许是和贵门特别有缘份,在下接二连三的巧遇贵门的大人物。光是遇见猫又姑娘,在下已觉得够荣幸了,那知前些天,竟连贵门的首领都赏光见面,可能是在下的恭谨得到百鬼大人的青睐,到现在他俩都还陪于在下身畔。」
「原来君说的是九十九大人啊?真是令人吃惊,猫又还不知道大人已经掉了呢,不就是生病在家休息么?怎会无缘无故和大叔玩在一块儿呢?」
掩示眉间闪过的一抹忧色,猫爪撩了撩散落的长发,佯装拨落睫毛的水珠。
「贵门的大人身体有恙么?真是太不凑巧,在下看大人好得很,举手投足,无一不自然,原来还有隐疾。这可不行,猫又姑娘,为了贵门首领的安危,不如就随了在下去,速速将大人的病体接回来罢?」
要比装傻,他倒是当仁不让。猫又的眉梢微微挑起,语气却不合神情的过份讶异:
「哎呀,你这样说,猫又是很想信了你,毕竟猫又也担心九十九大人得紧。但是猫又怕了你的机灵啦!你不让点证据给猫又,小猫想信你跟了你去也不成啊!」
剑傲爽然一笑,表情丝毫看不出思考的迹像:
「我若是不知道贵门领袖绝不能到现场,何敢口出狂言?」
回应似地展现笑靥,猫又脸上佯作思索,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不过其实猫又有时也会冒点险啊,反正都是要骗人,信口开河,万一九十九大人真是现身了,或者话锋一转,或者溜之大吉,总之变通还多得很。假若真给猫又赌中了,大人没有到场,那就是赚到了筹码,谎言成了事实,赢面这么大,就是胡诌猫又也要说几句的,你说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