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并不如霜霜幻想中童话里的古堡地牢,才拐个弯便见了底,一扇古老朴素的木门赫然现于眼前,堵住了向前的道路,除了那层障碍,这地底洞天便空荡荡地再无它物。剑傲犹豫半晌,赶在霜霜前去触碰门把,索性并无大变,门轻轻一用力便打了开来。
「这是……」
一前一后,两人终于踏进千辛万苦寻找的地方。才与门内的景况照面,剑傲还好,反正他之前也不了解蓬莱风云,但也已然看得目瞪口呆,霜霜更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门内是间数尺见方的小房间,宛如一般藏物的地窖。内室里一片寂然,虽不像外头有刀剑器械的痕迹,但在斗室中央,却触目惊心的多了一滩鲜血。但这还非是重点,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抬头游目四望,只因那小小的房间里,竟全被一样东西给占满了。
女人的图样。
那是同一个女人的画像,看得出来,因为画者是多么用心去刻画那女子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从眼睛到鼻子,从嘴唇到耳朵,灵活的像要浮出画来,那样真实,又那样迷人。注入了画者对画像中人的深情,任凭谁只要站在画前几秒,都能深切感受得到。
材质用的是西地的油画,加入雨刷渲染的淡淡笔触,使得每张画都呈现著一种梦幻与蒙胧交织的美感。十几幅画作贴满了墙头、天花板,地板上虽没有贴画,却摆满了一座座西地的石膏雕塑,有的只雕了一半,有的已是完成品,石膏的颜色微黄,显是过了好一段时日。每一个雕像都栩栩如生,像要在斗室中跳起舞来般,而瞧那脸面和曼妙的身段,显然跟墙上的画像是同一人。
再细看去,画中女人有著两枚紫色深瞳,像在对什么人说话似的,叫人不由得倾听,不由得与之神碎。飘逸美丽深色长发,肌肤雪白如西地少女,耳朵微尖而翘,竟似并非人类种族。
「这是西地的……『妖精』吗?」
对西地的种族认识不深,剑傲也听过远在红海东岸、临近奥塞里斯的库姆兰森林里,那群遗世独居,擅歌舞精工艺,与大自然和平共处的森林宠儿。
绕至塑像背后一看,果见两翼精心雕刻的薄翅,妖异姣好的脸蛋充满智能与沉著,彷佛统御森林的王者,剑傲心头一震,在望见那双紫眸的同时,纵使自己和这位妖精女子素昧平生,他却油然升起一股熟悉亲切感。
还有,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剑傲觉得她很像霜霜,但却又不是她。
「这到底是……」本来霜霜惊见那滩鲜血,又看室中并无凌风云,已然失望一半。但那些画像显然更令她吃惊,一时竟被震撼无语,好半晌才挤出问句。
「你……认识这位女士吗?」
「不,不认识……当然不认识。」霜霜摇摇头:
「这些画像……是爸爸画的吗?还有这些雕塑……我可从来不知道他会画这种画、会雕刻。」
剑傲陷入沉默,乾枯的五指抚过冰冷的黄金画框。
「恐怕是的,我想。你看,」他指著一幅画的右下角:
「西地人习惯在画作下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是你父亲的名字罢?」
霜霜依著他指尖看去,果然看见那油墨未乾的画布角落,以深情而亲腻的笔触签下风云二字,还附上重生大陆历法的公用日期。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在这间房间里找一找,」剑傲支颐半晌,慢慢说道:
「如果这间密室并没有被封死,就表示还有人会回来,或他希望某个人再回来,仔细找一找的话,说不定会有些线索还是留言什么的。」
他再次朝那些艺术品一望,除了惊叹作者细腻的情感和美术功力,充填画像的房间洋溢著美的诡异,好像这墙上的十七八只眼睛,全都盯著他们看一般。一个人若能够如此疯狂的画著另一个人,除了爱情的力量,他想不出有其他的原因:
「凌姑娘,恕我冒昧。你有,不,我的意思是……你见过你的……母亲吗?」
霜霜闻问一呆,随即自然一笑,彷佛全不在意剑傲有此唐突一问,但接下来的回答却令他无比震惊:
「怎么可能,我连亲生父亲都没见过,何况妈妈。」
「呃……什么?」瞪大眼睛,剑傲的思路开始混乱:「你的父亲该是凌先生……」
「不是,我和蓬莱里所有人一样,都是孤儿,你没注意到我们都姓『凌』么?」
霜霜摇头,随即怀念似地一笑:
「爸爸年轻时就喜欢拣孤儿回家养,后来捡得多了,才借蓬莱抚养这些孩子;我听师兄们说,后来为了帮助无力养活儿女的父母,还在蓬莱山脚设了弃儿坛,让他们能替子女找到好归宿。但爸爸为避嫌疑,素来只收男弟子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
剑傲愕然,这么说来,蓬莱六府其实就是名符其实的「孤儿院」了,想到一群大男人镇日耳鬓厮磨、相濡以沫,顺便一起抚育嗷嗷待哺的男婴,他光想便一阵异样:
「凌姑娘……那么你知道吗?你从小就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我向来都知道。」
霜霜边仔细检视著画边道:
「爸爸从我懂事开始就告诉我了,他总是说,我的妈妈是个既美丽又善良的人,因为不喜欢我父亲,所以才带著我一个人离开。可一个妇女带著孩子,在门流中行走大不方便,所以才将我先托付给爸爸。只是这一放……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十六年。」
她仰起头来笑著,笑容中有些难得的无奈。
剑傲微感惊讶:「所以,即使知道,你还是唤凌风云为父亲?」
「那有什么干孙?」霜霜讶然,对剑傲的疑问感到不解:
「谁说一定得是生身父母才能当作亲人?我们姓凌,就是为了感谢爸爸的慈爱和恩德。」
剑傲还是不解。「但是,为何只有你叫凌……伯父为爸爸,其他人都称呼他师尊?」
「因为好玩嘛!」
完全令人绝倒的答案,剑傲简直要扶著雕像晕过去,在霜霜无心机的神情下:
「听哥哥们说,爸爸本来也要把我收为小师妹的,但是大家看我可爱,爸爸又很喜欢我,所以就让我当女儿,不做徒弟……爸爸一直都是好人。」
突地补充一句褒奖,霜霜感慨地低下了首:
「但是,有的时候,爸爸会怪怪的……」用手扶住身边的雕像,霜霜的声音忽然轻柔起来,暂时放弃找寻线索的企图,彷佛累了似地软倒下来: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容易胡思乱想,平常没事会想些奇怪的事,说些奇怪的话,爸爸和语哥都很受不了。所以我可以感觉到,爸爸偶尔会用很奇怪眼神看我,好像……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耶……怨怼和一种……沉重的负担。」
剑傲只是静静倾听,一语不发。
「但是那只是很偶然的,特别是我每次吵著要出去的时候,平常大家对霜儿都是很好很好的,尤其是爸爸,他对每个人都是这么地慈爱。」蓦然抬起低下的头,白皙至剔透的右手自嘲似地抹了抹脸,笑容又恢复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