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占本纪(459)+番外

略略止住笑意,少年远望两人遁去的方向,似在欣赏自己手凿的逸品,刻意压低了声音:

「而今而后,那个女子心里再装不进别的事,她会一心一意地恨那个半兽少年,她将中夜辗转、食不下咽,直到手刃他为止;而那只乌鸦也相同,一但知道同伴还活著,他将日夜恐惧、疑神疑鬼,坐卧起居战战兢兢,直到逼不得已杀了她自保为止。刑天啊,这对男女即将面对最悲惨的一段人生,而他们的结局不会有别的,不是自相残杀至两败俱伤,就是在报仇空虚里了此馀生。」

刑天听得发愣,直实的脑袋一时思考不清少年的意思。詹事府下属早纷纷重点灯烛,顿时暖阁光明重现,才扶起纯钧,却听暖阁那角「哎哟」一声,却是掩袖娉娉婷婷摆款走来,到底是经历大风大浪的名妓,遇此变故神色如常,迳自从案上斟酒,双手捧著送至刑天和少年面前:

「想不到你这二愣子,竟有这么大派头。掩袖看走眼啦,来,掩袖给您敬杯酒,压压惊,下回可记得再来花间里光顾呐。」

「啊,我……」

女子风骚入骨,刑天到底是男人,一时也害羞起来,望了眼少年正想推辞,没想掩袖手下忽地一滑,半杯酒不偏不倚,竟洒进刑天眼里,只觉热辣辣一阵疼;刚叫不妙,忽听一声惨叫,却是掩袖所发,好容易胡乱用汗巾抹去酒水。抬首见少年神色冰冷,女子胸口鲜血泉涌,细看凶器,竟是掩袖头上那枚玉簪,一时怔然不知何事。

「你为什么……知道我……」

鲜血染得暖阁地板一片通红,掩袖心口扩绽如玫瑰,西子捧心也不过如此,怀间一把匕首森然,却已永远失去痛饮鲜血的机会,刑天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风月场中惯赠之物,竟成掩袖的绝命符;抽离灵魂的腿支撑不住重量,掩袖企图用尖长的指甲临死一搏,换得的只是少年向外一让,指尖便掠过靠色圆襟,裂了道大口子,五指兀自紧抓青缎下襬不放:

「而且你……你明明……喝下我斟得玉楼春,而且还喝了两杯,里头下了砒霜,现在早该……」

「喔?你说这杯酒吗?」

笑吟吟地盘腿坐下,少年交簪左手,单指挑起掩袖临死憔悴的眼眸,笑容在瞳孔中模糊,只那残酷的笑意层层钻入。朦胧间只见他双手一转,变魔术般遮掩半晌,掌中竟现那青瓷飞凤的酒盏,奇得是一滴未饮,他在掩袖瞠大了的目光中道:

「很有趣吧,小小的手指游戏,我和西地来使学的。举杯递唇的刹那用小指勾起空杯,仰颈饮酒时闭唇不动,那时掌背掩著酒盏,只消把空杯重往桌上一放,谁也不会怀疑你偷天换日──这在逃避应酬时特别好用;只不过条件是手指必须细长灵巧,再者酒盏要小。」

边说边把酒盏朝案上一放,朱唇轻沾她颊畔,似在为她送终,语气充满温柔:

「就一个下九流市妓而言,你算是很不错了,只是知道得实在太多,本来你是想让我和纯钧确信你不知我们真实身份,岂料那段子里有些情报,就是文武官员也不晓得,就算你不发难,我也得杀你灭口;再者你太天真了,掩袖姑娘,我不会找来路不明的歌妓陪酒,你曾是六皇兄的嬖妾,就是改名换姓,焉能骗得了我?怎么样,这样死得甘心点没有?」

掩袖瞪大眼睛,对方肆无忌惮地将她身子搂入怀里,周身却无机可乘,彷佛嘲笑她的无能。纯钧低下首来,彷佛不忍卒赌,他早知酒里搀了毒,本想假藉酒力推辞,再不动声色藏起,没想兄长主动接了过去;那时他便知大事不妙,这女子想必活不过今日:

「你……你这人,好……好……」

一句话未完,掩袖口中再次鲜血狂涌,没能知道女子如何评价,便在少年怀中香消玉陨,临死前一双眼大如铜铃,满怀怨恨地跟随两人左右。少年把掩袖尸身一放,掸了掸身上尘灰,以案巾拭乾玉簪上血迹,还反覆检查玉鳞间的污渍:

「真可惜了那张脸蛋和身材,本来她若不这么早摊牌,我还想先上过了再说呢!这簪给她戴过就可惜了,下次看赏给那个宫婢罢,刑天,你代我收著。」

慌忙接住少年扔过的玉簪,刑天双眼犹在刺痛,好在掩袖泼的是酒而非毒,否则下半辈子恐怕得做盲人。无视刑天的存在,少年迳自以肩挑起纯钧,见他仍虚弱的直喘气,不由得轻声叹息:

「你果然还是这脾气,那些刺客要挟持谁是他们的事,何苦为了救人伤了自己?」

「假如我不阻止那刺客,他会死得比现在更惨……对不起,皇兄,我不该多管闲事。」长颈轻垂,纯钧低头致歉。少年闻言沉忖良久,半晌微微一笑,秀掌拍落胞弟肩头:

「什么话!我俩是天地间响当当独一无二的双胞兄弟,你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你杀的人等于我造的孽,还分什么彼此?你再道歉,哥哥反而要嫌你小气了。且况我本来确实想放那小刺客一条生路,谁知他不知好歹,怪不得你我,纯钧你真讨厌,把我想成什么了啊?」

对少年近似撒娇的笑语不置可否,只是又露出那抹淡得似茶的笑容。即便迟钝如刑天也不禁胸口一痛,纯钧的笑总安静的令人心疼,彷佛连情绪也不愿招摇,十五岁年纪已像八十岁老成。

「麒殿下,您没有受伤罢?」

虽然关心别人可能让少年不快,刑天对兀自扶胸喘息的纯钧仍是油然怜悯。从小这位三嫡子便身体欠佳,一只腿不良于行不说,心脏也有宿疾,加上双眼弱视,到现在看书都得戴著西地特制的凸凹透镜。想起曾有御医感慨,兄弟俩的个性连在娘胎里也相同,哥哥拼命地汲取养分,攫取资源,排除一切共享的敌人;纯钧则安贫守慈、凡事退让,即使自我毁灭也甘之如贻。

纯钧正欲颔首,蓦听暖阁口一阵乱响,似是有什么人跌跌撞撞跑来,果然众妓惊呼声中,一个身影以滑垒之姿跪倒,二话不说便拜伏少年身前。未等他开口,少年已嘲弄地代他发言: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阿黑,你是不是也要学刑天说句『护驾来迟』?」

这话说得刑天脸上一红,黑矮子男孩慌忙抬起头来,却见他满脸粉渍吻痕,脸上酒晕未退,听不懂少年所指为何;原来适才暖阁封死,兄弟俩解决敌人速战速决,也没弄出什么声响,下头竟一无所知。但显然他还为别事惊慌,一头雾水地再叩两个响头,男孩终于有多馀氧气开口:

「殿……太子殿下,傅大人……太子师大人,已经亲至花间里垂花门前了!现在那里跪成一列,他们跟小的说……说……要小的不能把殿下请出来,就要剥了小的皮,让小的作太监……」

「混帐,到底是那个白痴走漏了风声……刑天!」

形容乍变,根本用不著太缜密的推理,少年三秒内纠出罪魁祸首,一双秀目紧瞪著苦命的近卫;刑天这才想起自己确实在回调詹事府兵力时,清楚指出了「花间里」地址。眼看主子就要把自己连骨头啃个乾净,刑天顿感人生苦短,正闭目待死,好在又是天使出面相救,一扯盛怒的兄长,纯钧倚在少年肩头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