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我們走罷。」
拍拍乖巧的坐騎,獬角笨手笨腳地又翻上馬去。他得在那些山賊靜下心來,找剪子瓜分那碇元寶,然後發現那是不良上皇精工鍍金,拿來欺騙善良老百姓的玩具前趕快落跑,欠缺道德人性的是李鳳,他獬角只不過借花獻佛而已。
專供上皇使用,確實只有那個人才會無聊到使用那種東西。
「慢著。」
未料尚未馳出山賊視線,冷不防脖子一涼,雖然對刀劍架在脖子上經驗豐富,靖亂十年間幾乎每個近臣都曾被挾持,斗蓬中透露的寒意仍讓獬角心頭一顫。
強自鎮定地拉緊馬韁,獬角審慎地揚頸打量那頭金髮:
「有何貴幹?」由於距離近了些,獬角看得更清。斗蓬下非但是異國的髮色,連膚色也相對深沉,泥土的深褐,讓獬角想起李鳳某位苦命近衛的夫人。
下一秒斗蓬下的臉揚起,他卻看見額髮遮蔽間那雙黑黝黝的眼睛,不禁微微一愕。雖然對種族地理不甚熟悉,獬角曾聽聞大陸上諸多種族之中,只有人類才擁有黑眼睛,莫非這傢伙並非純種的異族人?正思索間,思路已給對方打斷:
「大叔,你很機伶。」對方露齒一笑,陰冷的氣息稍稍一霽。獬角凝起眉頭:「多謝誇獎。」那張臉比想像中稚氣,至多只有二十五六歲,雖然有李鳳這種特例,獬角判斷他年紀還輕:
「為什麼要到宓水畔來,還走這種小路?」獬角冷冷地道: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青年定定地望著他,半晌發現了獬角的殘臂,顯得有些訝異:「你不是普通人。」他的皇語十分標準,沒有異國的腔調。獬角冷哼一聲,語調一如往常刻薄:
「三更半夜裝神弄鬼,和一群笨蛋在林子裡混的人,恐怕也不是普通人。」
青年忽然哈哈笑了起來,道:「你真有趣,既然都到了宓水,有沒有興趣跟我一道走?」獬角的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
青年微微一愕,搖頭道:「你連去那裡都不問?」獬角孤冷的眸直視著他,彷彿要將他洞穿:
「不管要去那裡,我都沒有和人同行的習慣。」說著縱馬便行。青年上前拉住他轡頭,半晌嘆了口氣,凝視獬角死硬的面容,忽然神秘地笑了起來:
「你真的很有趣,要是我說有人想重用你呢?」獬角仰天一笑,笑得諷刺至極:
「真謝謝閣下,看來我得把丟掉的魚骨頭,撿起來再啃一次是嗎?」青年望著他,眼神越發深邃,良久理解似地點頭自語:「原來如此,是這樣子,那就沒辦法了。」正不解青年語意,卻見他重新蓋回斗蓬,竟揚起刀來朝尚在混戰的山賊揮手:
「喂,各位親愛的山賊同胞們,別搶啦,那碇金子是假的!若是十成真金,重量會重到壓出泥印,這裡土質那麼鬆軟,那有元寶掉在地上還會滾的道理,你們被他騙啦!」
獬角悚然一驚,未料他竟奇兵突出。果見山賊一臉恍然大悟,那頭子把金碇湊近口邊一咬,登時滿臉怒容,適才還鬩牆的山賊團傾刻間同仇敵愾,揮舞著刀子朝獬角奔來。正不知如何反應,冷不防側身被人一搡,那異國青年竟將他推落馬背,自己則爬上從龍,笑著一甩韁繩:
「你不會武藝罷?又是個殘疾,沒了馬應該寸步難行,這匹馬很好,我就暫時借走了,畢竟難得做山賊,不搶點東西說不過去。如果你改變主意,就大聲喊我,我耳力很好,跑個數十裏再折返該也沒有問題。」
獬角自高處摔落,單臂撐著地面,一時也無法站起,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從龍消失在樹林裡。這匹馬優點是溫馴,說成缺點就是沒脾氣,獬角不禁咬牙,現在才發現這點已經太晚了:
「可惡,竟敢騙你老子,兄弟們,砍了他,那錢袋肯定是真的!」
不知何時已變成「兄弟」的山賊倒是脾氣十足。僅存的五指抓進泥土,獬角狠狠瞪著青年的背影,似乎刻意放慢速度,目的就是要他回心轉意,刀光迎面而來,獬角艱難地扶臂閃避,要再妥協一次嗎?為了自己的性命?要他千里迢迢連故鄉都沒見著,就葬身在不知名的林子裡,雖說他不算什麼好人,這樣的結局也太不划算了……
「嘖嘖,你該不會真的想要喊他回來罷,獬角?」
沒時間讓獬角考慮忠誠,熟悉的聲音將他從掙扎中喚醒。威脅性命的武器不知何時已被逼退,這輩子沒那麼驚訝過,獬角望著眼前忽然現身的背影發怔;煞有其事地用黑布蒙著面,眼前的陌生男子足跨白馬,腰間七尺青鋒尚未出鞘,光眼神和氣勢就足讓山賊再次猶豫。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頭子再度發揮與眾不同的膽識,雖然再接近個兩步會更有魄力。獬角呆呆地望著馬上男子,這聲音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雖然身處危機,他還是覺得這是個鬧劇,對方也非常配合,蒙面的青年哈哈大笑,竟然雙手叉腰,擺出讓獬角完全不想相認的姿勢:
「哇哈,本人是弱者的救星、絕望的曙光,人稱山賊終結者的就是我!你們這些邪惡的敗類,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原來石化的感覺是這樣,獬角今天可謂初體驗。
二贼盗
2
「陛……」
覺得再不制止這種愚行,自己的認知系統會有崩潰危機。未料才吐出一個字,馬上男人當臂一扯,已像王子救援公主般將他安置在懷間:「別亂叫,想要我大開殺戒嗎?」獬角無言地望著他,這面蒙得還真藝術,竟在人中的地方打了個蝴蝶結:
「而且我不是什麼陛下,我現在是山賊終結者蒙面俠。」
還多了蒙面俠。獬角覺得自己離崩潰越發近了:
「喂,你們聽好了,無辜的弱者被我拯救走了,你們不可以再欺負他!今天姑念你們初犯,本大俠不允計較,下次再被我遇見,本大俠定會替天行道!」
不敢看山賊們的表情,這是皇朝之恥啊……好在對方在獬角人格崩解跳馬之前,雙足在馬腹上一夾,不亞於從龍的良馬便往林間馳入,瞬間擺脫了錯愕的山賊群。
砰咚,是無辜的冒牌元寶落地的聲音。
◇◇◇
「陛下……?」
推開寂然無聲的體仁閣門,精衛謹慎地踏進門檻,面無表情地掃視戰場一眼:右邊是已經陣亡的鄔姓少年,正趴在一大疊刑部卷宗上流口水;正中央則是已成失神狀態的苦命副宰相,正喃喃自語雙眼凹陷地整理著永無止盡的奏摺。
正中央,是睡得正鼾的皇朝主人,御書房慘況的通常罪魁。不過今天竟然乖乖待到這時,雖然已失去行動力,精衛仍是有點驚訝。
「陛下,要睡別在這裡,奴婢服侍你回宮……」
款步靠近主人,精衛才觸及那頭黑髮,頓時臉色一變。三兩步湊到御桌旁,在杜衡和梁蕖發愣的目光下用力一扯,頭顱和身體頓時脫離:「糟了……」杜衡和梁蕖都站起身來。精衛臉色鐵青地舉起假髮,下頭連著的那裡是皇朝至尊?竟是顆西域進供的大西瓜,上頭還貼了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