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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550)+番外

「那也是我爹的事,敢情他已經奉承過你了。我家書齋小,容不得你這種大人物。」凌家繼子又看了他兩眼,眼底流露出意義不明的興味,半晌竟迅速逼近過來,嚇得獬角退了兩步:「你,你幹什麼?」少年在他身前一寸站定,忽地收斂音量。

「我翹家了。」

「什麼?」無法迅速捕捉少年的意思,獬角一呆。

凌家繼子不滿地撇了撇嘴,目光緲遠地遞向窗外:「最近我的二姨媽新封魁妃,據說上皇特別恩准她回娘家省親,家裡進出的不是宦人就是官員,每天所見盡是珠光寶氣、庸俗脂粉,令人看著生厭,我只想出來透透氣。」以當時凌家在羽化的盛名,獬角也略知狀況,不禁大驚:

「魁妃省親,你這少主人竟然逃家?」少年「哼」了一聲,聳聳肩道:「那又怎樣,不過是少個點頭哈腰的奉承機器罷了,隨便找個泥塑木偶都比我強。」獬角扳起他肩頭,怒道:

「就算你要翹家,也不要翹到我家啊!」少年臉色微不可聞地一暗,只是當時獬角盛怒,並沒有查覺:

「我也只有你這個朋……熟人而已。」

「真謝謝你看得起我,張銘誠不勝榮幸之致。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攜家帶眷逃到我家來,要是被你爹娘發現我會怎樣?我家可沒有皇親國戚在宮裡替我們說話!」

少年的獬角冷然。直到現在獬角才看清,凌家繼子在聽見這話後驀然抬首,眉目間微微抽了一下,雖然難以致信,但如今獬角已成熟的足以分辨出來,那是一個人被背叛後的沉痛。可為什麼?他不相信這人當真把他視為朋友,像他這種天縱英才的人,凡人對他而言,該只是可供戲弄的蟻螻罷了。他不需要朋友,他自始至終這麼以為。

「放心吧,我不會給你添任何麻煩,張銘誠,你家這種小地方,我住著還嫌悶呢。玩玩你而已,沒想你竟然當真了,洛神有的是高級旅店,我還怕沒地方玩麼?」

獬角會這麼想不是沒有原因,果然少年迅速恢復正常,輕挑地撈起他下顎說道,怒得他趕緊瞥頭躲去。手中的卷紙卻落了一地,剛才俯下身來,比他敏捷太多的身手已搶先拾起:

「……這是什麼?」

短歌遠遠認出是自己的作品,忙笑著叫道:「對了,魔法師哥哥,你來得正好,短歌有新故事,還沒來得及讓你看,這回可要再麻煩大哥替短歌畫插畫喔,上次畫得插圖初辭歡喜的不得了呢。」少年「嗯」地一聲,才看見標題,唇角便不自禁地勾起弧度:

「喔──『王子與魔法師的浪漫冒險戰記──友情的悲歌』……很有意思嘛……」

獬角伸著手想搶回,但不止身高有所差距,武藝也並非這位自小習武的凌家繼子對手,這點也是他最痛恨的一點。彷彿刻意嘲笑他的無力,少年將紙卷舉的老高,大聲朗誦起來:

「……銘誠王子試圖抓住洞壁,卻不由自主地往下滑落,眼看腳下的史萊姆張開血盆大口,王子不禁深切反省起自己的魯莽。眼看王子就要葬身在史萊姆邪惡的黏液下,說時遲,那時快,這時魔法師藤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遠方奔來,一把抓住了王子的手;但史萊姆也同時伸出觸手,將王子的足踝往下捲。王子於是大喊:『不行啊!藤黃法師,這樣下去連你也會──』」

「凌藤黃!你閉嘴──」獬角試圖阻止,卻給少年輕易地一掌擋回,短歌身旁的容容聽得有趣,遂也一起支頤起來:

「……魔法師朝王子溫柔地一笑,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患難與共、同心協力,已經培養了堅定的感情;眼看著王子的身體一寸一寸往下滑落,魔法師的眼神異常認真:『我不會放棄你的,親愛的銘誠王子。』法師說道,低頭親吻兩人緊緊交握的五指。王子熱淚盈眶,喊道:『不!藤黃,不可能的,邪惡的勢力太可怕了,放棄我逃走吧,至少還是個希望──』……」

「魔法師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他的白色法袍發出熾熱的光芒,召示著他的信心:『史萊姆雖然可怕,但我們的友情可以擊敗一切邪惡,王子,請相信我,跟著我一起喊吧──』」

「啪」地一聲,少年手中的紙卷散落一地,原來是獬角終於找到空檔打落紙卷,氣喘吁吁地瞪著一臉得意的凌家繼子。少年無所謂地笑笑,望著短歌道:「你打斷也沒用,我已經唸完了。」短歌聞言笑道:「是啊,下集待續喔!」獬角滿臉通紅,叫道:

「什麼下集待續,這種混帳故事給我到此為止!」

未料書齊裡的人皆哈哈大笑,更讓獬角窘迫難當,正想索性撕稿了事,凌家繼子卻神秘地笑了笑,驀地貼近獬角的肩頭:「在下來猜一下結局如何,短歌姑娘?」短歌雙眼放光,拍手道:「好啊,魔法師大哥,短歌正欠靈感呢,有哥哥幫忙想再好不過。」

「要救他這種人啊,不用唸什麼咒語……」少年微微一笑,驀地學著故事裡的情節,一把抓住了獬角的手腕,在對方反應過來前,猛然將他往上一提,竟讓獬角頭下腳上繞了個圈,在驚叫聲中狼狽地趴上了凌家繼子的肩頭:

「以我的身手,像他這種笨蛋兼弱者,只要這樣子就夠了……」

獬角瞇起了眼睛,看著昔日的自己在少年肩頭掙扎,一面大叫「放我下來」,一面承受滿室的笑聲。當時他心中只有厭惡──或許吧,對他而言,這位凌家少主直是所有他討厭人格的集合體;

然而他卻也還記得,當少年一面扛著他,一面彎下身來拾稿子時,短歌清朗的笑語:

「王子哥哥,魔法師哥哥,其實結局短歌早就想好了,如果是你們的話,我想一定是……」

七断狱

◇◇◇

7

「……清醒了?」

獬角不是個會將夢和現實混亂的人,有時甚至在作夢時,自己就心知肚明那只是個夢。那個人常嘲笑他是個沒夢想的人,連短暫的幻想也無法承受。

於是他打開眼睛,毫不耽溺地回到現實的世界。

「我……昏倒了?」

習慣性地往身下一摸,觸手是粗糙的麻布,勉強支起眼簾,紅王府那間小室的景象映入視線。不用睜開眼,就能從刺鼻的脂粉味知道陪在身畔的人是誰;雖然醒來看見美人隨侍在側是每個男人的夢想,但那個「美人」若是自己的君王,那就另當別論:

「是啊,你昏過去好一陣子了。」

「是你……帶我回來的?」獬角勉強瞥瞥自己四肢,已然換上了單衣。

「不然還有誰?」獬角看見李鳳一笑,伸手從几上端了什麼過來。自己的短刃觸目驚心地擺在一旁,上頭的血跡已被擦拭乾淨,獬角戰戰兢兢地望了李鳳白如錦緞的頸子一眼,果見咽喉處一點殷紅,顯是自己的傑作。心中栗六,不覺瞥過頭去,李鳳卻似全無查覺,又道:

「你病了,可能是這幾日沒睡好,加上心神變化過劇,又淋了點小雨……加上年紀也有點關係,所以才會感染風寒。我請紅王府的雜役去請了點藥,服幾帖該就好了,不是什麼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