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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香水店(31)

“我的时间不多,只能争取多少算多少。”肖重云转过身来,眼角带着笑意,“你别走,陪我坐坐。”

周天皓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肖重云调香。他不用纸和笔,也不用电脑辅助程序,仿佛所有可以用嗅觉衡量的所有数据,都早已存在他的脑海之中,一切需要计算的东西,都能够在他思维深处进行。东方的肖甚至不用在纸上计算香比强值,他不过就是拿起香精样品,一点一点勾兑调制试闻而已。如果一位三流调香师旁观,甚至会误以为这个人和自己水平相差无几,毕竟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操作。

只有周天皓明白,那是多么强大可怕,而令人赞赏的嗅觉能力。

“魅惑”是雅舍的当家香氛,很多国内仿香团队试过模仿,然而因为其中的天然香料成分复杂而放弃了。周天皓平日很忙,没有试过,倒是以前苏蓝无聊,仿过“魅惑”,成果不尽如人意。他不理解肖重云为什么现在突然要仿香,偏偏仿“魅惑”,但没多问。

随着肖重云每一次行云流水的动作,或许是一次原料的混合,或许是简单的加热与震荡,房间里的气息越来越接近“魅惑”本身。

靠窗有一个蓝漆方桌,堆着一叠过期杂志和两个茶杯,周天皓看见上面有一本《戴望舒诗集》,封在密封袋里,便顺手拿了起来。

“你喜欢戴望舒的诗?”

“以前喜欢过,后来不喜欢了。”

周天皓把眉毛挑起来:“为什么?”

“家兄恶作剧时特别喜欢读给我听,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们关系并不好,”肖重云道,“我姓肖,他姓张。”

周天皓觉得有道理,如果肖重云与张文山关系真的如那夜所见的那么好,他对“魅惑”感兴趣,何必辛苦自己调制,直接找张文山问就可以了。他姓肖,张文山姓张,这中间有说不清楚的故事,不足为外人道。如果肖重云不想说,他便不再问了。

谁没有一两个过去的旧疤,不愿意揭开呢?

喜欢,就不要再问。

他伸手撕开诗集的密封口,觉得有些古怪。因为很明显这本书的塑料密封袋是被撕开过的,又重新封回来。封的人很仔细,特地在上面用透明胶缠了好几圈,把书封得密不透风。周天皓把书拿出来,翻开。

肖重云听见了翻书的声音,回过头,突然厉声道:“放下!”

几颗柔软的香珠落在地上,周天皓愣了一下。

他看见熹微的晨光里,肖重云手突然握不住试管,玻璃瓶落在地上,酒精溅得到处都是。他完全顾不得收拾残局,手捂着脸,一条手臂搭在调香台上,整个人往下滑,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几乎站不稳了。

周天皓站起来:“学长,你怎么了?”

第24章 过往不究

那一瞬间肖重云是想死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懦弱,无力会暴露在人前。

暴露在任何人面前,都比周天皓面前好。

在周天皓面前,他原本还能保留当年格拉斯那位天才的东方青年,苍白不堪的幻象。

如果说能够逃避这种香气,肖重云想,他愿意用刀,一刀刺向自己的鼻子,从肉体上永久性毁灭嗅觉这个功能,从而毁灭张文山带来的一切痛苦。可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为什么,他宁肯忍受屈辱和不堪,而保留几乎失灵的嗅觉呢?

每一寸皮肤都热得发烫,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走到门口通风的地方,然而没有任何肌肉,骨骼能够给予他力量上的支撑。那是一种条件反射性的放弃反抗,像被巴甫洛夫训练的狗一样,身体早已自然习得在这样的条件下如何行事,才会获得最大的安慰。

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他,温柔地,安慰地,焦急地:“学长,学长你怎么了?”

不自觉地靠过去,寻找肌肤相贴的那片刻冰凉。

就仿佛黑暗中有一片避风的港湾。

是什么东西落在他裸露的脖子上,像是轻柔的,迷恋的吻,肖重云猛然清醒过来!

“放开我。”

周天皓第一反应是抱住肖重云,打电话喊医生。他低头看怀里的人,觉得与平日不一样。他靠在自己身上,眼睛紧紧闭着,全身仿佛没有力气,脸很热,极度苍白的皮肤上晕起不健康的潮红色,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周天皓全身都僵住了,不敢再动,仿佛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就会全面崩盘。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口袋里拿手机,然而肖重云往他身上靠。

非常细微的动作,细微得他几乎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肖重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脖子往后仰起来,嘴唇轻轻地擦过他的皮肤。

周天皓轰地一声燃了起来,手机啪地落在地上。

他收紧手臂,俯身向着那自领口裸露出来脖颈,吻了下去。

唇间柔软的触觉,辗转反侧,肖重云肌肤本身隐秘的气息,啊,周天皓知道,自己就是个趁人之危的禽兽,简直禽兽不如,毫无廉耻。但是就算天塌了,他也要继续毫无廉耻下去。

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他的头,也要先完成这个绵长诱惑的吻。

突然怀里的人不动了,低声道:“放开我。”

那种严厉的,冷静的,几乎清醒的声音,几乎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肖重云已经睁开了眼睛,大概是为了保持这种清醒,他把下唇咬出一道血痕,痛得眼睛里仿佛包了一汪水。可是刚才的旖旎情愫已经不在了。

他重新成为那个包容他的,引导他的,一直在高处俯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方的肖”。

“扶我出去。”

周天皓凑得更近一些,肖重云又说了一遍,这回声音稍微清楚了一些:“扶我出去,窗户打开。”

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能走路,周天皓手穿过膝盖弯,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抱到外间的门面里,放在常坐的躺椅上。他折腾了几分钟开了防盗卷帘门和玻璃店门,晨风与雾气一起灌进来。肖重云躺在椅子上,眼睛闭起来,闭目休憩,周天皓就站在门口,想把大衣拖脱下来给他盖上,却一步不敢过去,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不敢去见老师。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打电话喊医生。

还没拨完号,就听见肖重云开口:“不用了,我就是有点低血压,躺一会儿就好了。”

周天皓一直保持着健康的生活方式与应有的锻炼,并不知道低血压犯了是什么样子,虽然觉得不太对,也没有太怀疑。他把手机收起来时,肖重云问:“你说那天的话,当你没说过。”

“是的,”周天皓攥紧拳头。

“你让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是的。”

肖重云疲惫道:“我做到了,你呢?”

因为攥得太紧,指甲扣到肉里,疼痛带回了理智,将内心的燥热平复了一些。周天皓低头:“肖学长,对不起。”

肖重云从躺椅里坐起来,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拉了一条毯子盖在腿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突然哑然失笑:“我刚才晕得太厉害了,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谢谢你。我头还有点痛,不太能走,你能再帮个忙吗?帮我把里屋的窗户也打开,把那本《戴望舒诗集》丢出去。如果地上还有那种小香珠,捡起来一起扔掉,味道太难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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