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青年却僵硬得像一尊石像。
“你毕业以后,打算去哪里?”肖重云问。
“回中国,”青年道,“学长你说过,中国香,只有在它的根脉上,才能找到未来。”
肖重云一瞬有点不可思议:“我跟你说过中国香?”
“说过。”
肖重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一定非常有天赋。祝你成功。”
他转身向酒店大堂走去,青年还站在门口:“学长,那你毕业去哪里?”
肖重云转过头,说了实话:“我之前大病了一场,身体不好,要回南洋休养。一切都养好以后再说。”
其实他已经没有养好的时候,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前半句是真相,后半句是托词。
分别之前,肖重云说了实话:“我在格拉斯呆了六年,认识了很多人,也指导过很多学弟学妹。不是因为我比别人天赋高,也不是因为我生来就善于调香,只是因为我勤奋并且善于坚持。很多人中途就放弃了,也有人守不住六年的寂寞,花大量的时间为小公司做兼职,一学年一半的时间都在赚钱。我遇见了太多这样急功近利的人,不是每一位找过我的人都记得很清楚。很抱歉,其实我不太记得你。不过如果你能真的回国,把中国香做好,我一定会记住你,记一辈子。”
因为你替我实现了我的理想。
我再也无法实现的理想。
肖重云笑了笑,张开手臂抱了抱面前呆若木鸡的青年,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堂,走进电梯里。
很多人说,东方的肖这次回来,与之前有点不一样。他的毕业论文答辩如预期一样精彩,可是中途实验环节,却出了一点小问题。助理递给评委的香水小样,递错了。
同样的瓶子,不同的香水,确实很容易混淆。可是这是只用仔细嗅一嗅就发现的低级失误,按理说不应该发生。一位评委拿起试香纸,疑惑不解:“肖,你的配方上说前调是白兰花,可是我闻到了,很重的佛手柑的味道。”
那时站在评委席上的肖重云,明明手边有一只打开的香水瓶,却没有发现这个错误。
他先是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拿起样品玻璃瓶,低头看标签。他是根据标签上的文字,发现助理发错样品,申请调换的。
第二个小问题,是一位极其欣赏肖重云导师,在辩达环节提了一个问题。
“你的作品名字叫‘来生’,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年迈的导师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皱起来,很感兴趣,“这和东方神秘主义有什么联系吗?”
你的作品,为什么叫‘来生’?
多么简单的问题啊,现场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东方的肖会突然身体摇晃了一下,仿佛站不住似的,痛苦地蹲在地上。
他双手抱着头,把身体蜷缩起来,直到急救的校医冲过来,帮他做紧急检查。
肖重云空出一只手挥开医生:“我没事,有点缺血。”
“我很好,真的没事。”
第51章 出逃(少贴了一大半,跪求重看)
肖重云走出答辩场时,听见身后有人议论:“肖怎么了?他看上去与以前有点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可是那是东方的肖。”
他没有回头,不知道是谁在旁观的人群中高谈阔论,只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这场答辩,他虽然通过了,其实完成得一塌糊涂。直到离场时,他依然没有答出,“来生”的真正含义。肖重云不知道有当时胡乱解释了些什么,大概是东方玄学,禅意,几乎把在场所有导师与听众都说服了——可是自己知道,都是一堆废话。
当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站在人们面前,解释这个作品的深意。
他宁肯一切都成为,埋藏在尘埃里的一个谜。
肖重云办完了最后的手续,走出教学楼。一辆蓝色的法拉利敞篷车停在门口,穿黑西装的保镖拉开车门,肖重云坐上去。肖重云回到法国这几天,身边一直有这样的人跟着,若远若近,若即若离。因为他是家族庞大财产的继承人之一,所以没有人有太多疑异。等他上了车,这辆法拉利将会一路驶往机场,预定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而他又将重新回到长岛深沉的黑梦中。
上车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他:“学长。”
肖重云转过身,看见叫Nicolas的小学弟站在身后,温暖的天气里不知道为什么戴着一顶毛线帽,诚恳地望着他:“学长,你的身体怎么了?”
那样明亮的眼神,一瞬让他想起以前的自己,肖重云几乎说不出话来。
然而很多事情不能说,就算有人把机会摆在他面前,也不能说。他不想告诉别人,那位来自东方的青年调香师已经被彻底折断了羽翼,也不想告诉别人,在那样深黑的恐惧里,他的身体被怎样的侮辱和践踏。张文山对他做的事情,他永世不愿对任何人说起,更何况一位憧憬过他的后辈。
“没事,有点缺血,”他半响道,“谢谢。”
青年却不离开,把保镖挤开,自己拦在车门前:“你是因为身体不好,才不记得我吗?”
肖重云确实不记得这个人,于是摇了摇头:“我这个人记性本来就不好。”
“你推荐过我进入‘上帝之鼻’社团。”
肖重云努力回忆:“我不记得了。”
他的健康在长岛的黑暗中被极大的摧残,伤病以最缓慢的速度愈合,大部分时间都在反复发热的迷糊中。那段时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他做过怎样的挣扎,又被如何地惩罚,大部分已经被他埋在记忆的深处,与自己的过去一起。青年问起的时候,肖重云就横了心,重新潜入那个深渊,再遍体鳞伤地出来,很遗憾:“对不起,真的不记得。你可能搞错了,或者社团的人搞错了。我发过退出申请,但是没有推荐过任何人。”
那一瞬间闪过青年眼底的东西,叫做失望。那样失望的眼神,一瞬让肖重云有些心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口安慰道:“既然我以前跟你说过中国香,你一定非常有天赋。我记不记得你不重要,只要以后香妆界记住你就够了。
青年后退了一步,让他上车。
肖重云坐上副驾驶,又探出头来:“对了,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没有带现金,借点钱。”
很多人都认为,肖总去世以后,肖重云至少应该继承一大笔家产,可是事实上,他身无分文。张文山给他订想要的酒店,出入车接车送,甚至他毫无缘由地指明想要法拉利跑车时,今天就打电话让人把昨天那辆保时捷911换了。但是张文山从来不给他钱,他身上甚至没有足够坐公交车的现金。
他必须借钱。
肖重云原本只是想借一点小钱,可是青年似乎没有明白。他愣了愣,然后拿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钞票都抽出来,递过来。张文山派给他的保镖就在旁边,肖重云转了身,用一个微妙的角度挡住保镖的视线,从里面抽了一张,将剩下的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