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只有半个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矩形,大概是经常拿在手里,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卷皱。
可不知为何,这张原本大约是随身携带的照片,在某天却被夹在了相册的背面。
“怎么放这儿?”余景问。
连珩拿来垃圾桶,把地上的碎玻璃捡进去:“那时不想看见你。”
余景:“……”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碎玻璃在桶内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余景也想伸手,被连珩拦下了。
“我来就行。”
余景收了手,并着膝盖蹲在那儿,看连珩忙活。
“什么时候不想见我的?”
连珩捡完大块玻璃,再用湿巾擦掉周围碎屑:“你和祁炎回B市的时候。”
怎么又提到这个名字。
余景现在有点儿对祁炎过敏。
“你总提他。”
地上的玻璃被收拾干净,连珩把木制边框放回桌上。
他不是总提祁炎,只是谈到余景就不得不提。
连珩虽然和余景在一起的时间很久,但那样的时间很薄,像无色无味的水膜,只糊了一层表面,无论是触觉还是味觉,都完全没有记忆。
他未到年岁,懵懂无知,徒留下寡淡的青春和深埋的暗恋。
可相比之下,祁炎在余景的生命里却是那样热烈,浓墨重彩的一笔,力透纸背,几乎改写了对方的整个人生。
时间长短有用吗?
相互陪伴的数十年都没有那几个瞬间值得回味。
从毕业到工作,明明近在咫尺却刻意避开,把痛苦当做修行,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守着年仅一次的会面。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去做有违道德的事。
可又有个声音嘲笑他,即便越过底线,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余景是他的奢求,是他的妄想。
连珩从未真的觉得自己会拥有对方。
所以一旦梦想成真,他十分用力,且迫不及待想在对方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余景。”连珩沉默片刻,又道,“哥。”
余景抬了眼。
“我们的回忆好少。”
他很后悔,在知道余景和祁炎的事后因为气恼而疏远对方。
也后悔,大学四年赌一口气,在余景背离父母时没有及时站在他的身边给予安慰。
他的翻江倒海天崩地裂,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不过是自己关起来的动静。
余景那边根本从未察觉。
他们的整整六年,全是空白一片。
连珩拉过桌边带有滚轮的椅子,坐下。
双腿岔开,蹬着地,挪到余景面前,搂住后腰把人抱住。
“哥。”
他闭上眼,把脸贴在余景腹部,又喊了一声。
余景低着头,摸摸连珩的头发:“嗯?”
示弱的小狗并不常见,一声“哥”喊的余景的心软得稀烂。
他的另一只手搭在连珩肩上,又摸摸对方的侧脸和耳廓。
温热的触感,并不排斥。
余景轻轻叹了口气:“不急,慢慢来。”
-
短暂的拥抱一并化解掉了接吻时被打断的尴尬。
余景拿走了自己毕业时与连珩的合照,企图归为己有。
他给出的理由是:“反正你也不想要了。”
连珩有点儿发笑:“我怎么就不想要?”
余景拿出自己的钱包,把相片装进去:“你都夹在相框背面了。”
“哎,”连珩见他是来真的,连忙伸手去拿,却晚了一步,“你真拿走?”
“真拿走,”余景装好相片,收起钱包,“不是不想看见吗?”
“现在想看了,”连珩握着余景的手腕,也真的找他要,“还我。”
余景没给。
他起初可能是想逗逗连珩,没真的想要。
但随后又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一张和连珩的照片,就想要过来留着了。
这不过分,因为余景连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他大学以前的东西都留在家里,当年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之后再回家时余安已经出生了,他的房间也换了主人。
至于房间里的东西,余景没问,父母没答。
或许都已经被扔进垃圾桶了吧。
“我都忘了自己以前什么样了。”
余景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这就忘了?”连珩屈膝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来,“你的记性是真不怎么好。”
半米乘一米的纸箱,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东西,看起来不轻,拖着都费劲。
“这是……什么?”
其实在问出口的时候,余景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猜想。
他跟着坐在连珩的身边,等纸箱打开时验证了那个想法。
他的相册、玩具、课外书。
甚至桌上的摆件,老旧的奖状,以及用了一半的草稿纸。
这些零碎的杂物裹挟着过去的记忆,开闸放水似的一股脑涌进了他的脑海。
余景以前留在房间的东西,都被连珩好好保留着。
收拾干净,摆放整齐,全部都在。
“还有一箱衣服,”连珩指了指床底,“总觉得有点变态,所以不太想拖出来。”
余景:“……”
连珩不拖他来拖。
余景撅着屁股,硬是把另一箱也给从床底拖了出来。
和刚才的箱子一样,但应该是许久没碰,打开时有些许陈旧的气味。
最上边是夏天的短袖,按着厚度,底下垫着冬天的棉衣。
每一件衣服都被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甚至现下拿起一件,似乎也能立刻穿上身。
衣料柔软,捏在指间,余景鼻腔一拳,心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透不过气。
所以……当年的确是扔掉了吗?
答案呼之欲出,余景并没有多问。
连珩握住余景的肩膀,轻轻搓了搓:“你不觉得少点什么吗?”
“嗯?”余景晃了下神,“少了什么?”
“你的校服。”
余景:“……”
他埋头扒拉了一下,的确不在箱子里。
“在哪?”
这两个字问出口的同时,余景或许、可能、大概、好像也就知道了答案。
他表情复杂,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装装样把脸板起来。
“连珩。”
连名带姓地喊人,这是出问题了。
“变态吧?”连珩反问,“没关系,我也这么觉得。”
余景斜眼看他,没好气道:“结束这个话题。”
连珩笑倒在余景肩上。
方才失落的情绪去了大半,余景坐在地上,又摸摸连珩蹭到他脸边上的头发。
“别介意,没干什么离谱的事,就是有时候想你了,会回来翻一翻。”
声音闷闷的,余景的手被连珩握住,转而放在了脸上。
皮肤温热的触感让余景动作一顿,微不可查地,随后他覆在了连珩的侧脸。
“不是不想见我吗?”余景打趣道。
“你的东西又不是你。”连珩也挺乐呵。
不过短短几句,大雪似的轻飘飘地覆盖住了过去的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