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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酥衣(125)

作者: 韫枝 阅读记录

不能说是讨厌了,简直可以用厌恶来形容。

他听见她清晰且肯定的声音。

“我厌恶他,我从未对他动过心,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固有的认知,更是难以撼动与改变。

更何况,对方先前还曾那般放肆地伤害过她。

郦酥衣想,莫说是动心了,就先前沈兰蘅曾对她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她连原谅都不会原谅他。

她不是受虐狂,更没有这种倾向。

她是一个正常人,她只希望与自己的夫君幸福和顺、举案齐眉。

至于那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切莫再打扰她与沈顷的二人生活。

郦酥衣如是想。

她不贪心,她不需要两个人各一半儿地对自己好,她只需要一个人全部的好。

更何况,她的夫君沈顷,已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善良、最优秀的男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昏昏。

沈兰蘅垂眼,用手掌轻抚了抚少女的发顶,于她的一片催促声中,自房屋内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临别时,他往薰笼中重新添了暖炭,看着炭火一点点热起来后,才肯走出房屋。

薛氏已被捉拿拷问,长襄夫人家中破旧,一行人便暂居于薛家宅府之中。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沈兰蘅纤细的睫羽动了动,他垂下眼。

回想着适才房中,少女将他当作沈顷时的温柔与崇拜,以及提及他名字时的嫌恶与厌烦。

他眸光微晃,眼底闪过一寸痛楚与落寞。

从前一直无人教化他。

今日经由薛府一事,他忽尔明白了——何为善,又何为恶。

劫富济贫为善,为民请命为善。

贪污受贿、声色犬马、草菅人命为恶。

他回到书房中,抽出一张纸,提笔,将今日之事写下来。

此时需要上书于朝廷,但他字迹太过于潦草,这件事还须得由沈顷执笔。

月上梢头,将桌案前男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他一边回想着今日之事,一边落笔。

就这么一瞬间,看着自笔尖流溢而出的浓墨,他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也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76章 076

沈顷是在深夜醒来的。

一睁开眼,入目的是昏沉的天。今夜通阳城并未下雪,外间月色正明,将天地笼罩得一片净白。

沈顷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天。

这样乌沉、这样黑蒙蒙的天。

在他的印象里,通常一闭眼即是日落黄昏,这天色再如何,也不会黑得这般透彻。如今睁眼看着这天色,竟让他怔了少时,男人伸出手,下意识地朝前摸了摸。

一片虚无。

空洞的虚无。

他还以为是幻觉。

毕竟在此之前,这样的黑夜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

黑夜的阴暗,黑夜的空洞,黑夜的萧索,黑夜的欢愉。

沈顷抿抿唇,掩去眼中微弱的情绪,被桌上的字条吸引了目光。

是那个人的字。

龙飞凤舞,不成章法。

他缠绕着纱布的右手将其捻起,耐着性子,一字一字地读。

字条上记载了今日发生的事。

他们如今在何处,是如何来到薛府,又如何将薛松擒拿。

如今薛松被关押在那里,接下来他打算如何。

沈兰蘅字迹虽是潦草,可落笔时的述事却是井井有条。

沈顷看得清楚——

对方让他以自己的笔迹,写一封文书呈上。将薛松连同那些账本,一同押送至京都。

吃一堑长一智。

水牢的苦他算是没白吃。

沈顷提笔,在下面淡淡答了个:好。

接下来,沈兰蘅仍有打算。

他在书信上言,薛松贪污朝廷钱款,罪大恶极,薛氏全部家产理应充公。

通阳城常年饱受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沈兰蘅提议,以薛氏家产,于城头济贫施粥。

沈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眉眼中的冷意化开,雪氅之人提笔,字迹端正遒劲:

——好。

这书信他像是匆匆所写,言语寥寥。

书信之上,沈兰蘅没有提及,他为何会在白天醒来,而理应在白日苏醒的沈顷,为何又会在黑夜里转醒。

只是在书信尾端,对方有作恳求。

暂时不要将二人时间颠倒之事告诉郦酥衣,作为交换,白日里他会严于律己,不再为他招惹旁的事端来。

除此之外。

他还会勤勉自身,平日里多看看军书典籍,以备不时之需。

沈顷:……也行。

他抬头,瞭望天色。

停顿少时之后,男人于字条上写道:按你所言,望你每日勤勉自身。至于军书部分,我每日都会抽查你所学内容。

搁下笔,沈顷心情略微惆怅。

心中似有憋闷之气,梗直在那处堵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眼,替沈兰蘅算起那些账本来。

不知不觉,清晨已至。

二人虽说昼夜交替出现,可始终用的是同一具身子,自然是有需要歇息的时候。誊抄到半夜,他终于禁不住困意昏昏睡去,待转醒时,身侧已多了缕淡淡的馨香。

郦酥衣正站在书桌边,替他收拾着有些缭乱的桌面。

见他醒来,少女还以为是自己的声响打扰到了他,赶忙道:“郎君。郎君可是被我吵醒的,你可还要再睡上一会儿?”

晨光乍现,落于少女清艳的面庞之上。

沈顷稍稍一愣神,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同时存在了一整日。

昨天夜里,今日白天。

一夜一日都未曾换人。

他快速定下神思,将昨夜的字条藏匿入袖口,声音微涩,缓声道:“不必了。”

薛家的账本还未清点好。

郦酥衣站在桌边,瞧着自家郎君面上的疲惫之色,以及账本上那一处处勾画与折痕,心里头是止不住的心疼。

事关重大,沈顷也未曾再歇息。

他按着沈兰蘅先前所留下的字条,上书一封,将薛松与那些有问题的账本一同押送回京。

再然后。

他戴上魏恪,清点了薛宅之中的米面粮油,于城北搭起帐篷,带上郦酥衣一同施粥。

微风冷澈,拂动二人雪白的衣袖。

郦酥衣裹着雪氅,侧身立于自家郎君身边,眉目婉婉,一双慈眉中带着笑。

粥米热烫,来往流民的言语亦是热烫。

百姓俯首泣零,跪拜不止。

纷纷唤她与沈顷,实乃菩萨在世。

沈顷先前已施粥过数次,熟悉眼前之景。倒是郦酥衣从未见过身前的场景,她立于沈顷身侧,听着身前那一句句俯首歌功,浑身热血沸腾,心潮之中也直涌上一道暖意。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在大凛,身为女子,受万民跪拜。

郦酥衣心中热烫,侧首时,却见沈顷正站在原地,一双眼中裹挟着淡淡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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