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5)
对方回握住她的手,滔滔不绝。
宋识音的话珠子极密,郦酥衣半晌都插不进去嘴,只好耐心地候在一侧等她把话都说完。
宋识音乃是一名商贾之女,性子活泼热情,郦酥衣也喜欢听她讲话。
对方就如此唠叨着,忽然想起今日的正事儿:
“酥衣,最近新出了一出折子戏,名叫《双生折》,你可曾看过?”
宋识音今日前来,其一是找她寒暄叙旧,其二,便是邀请她一同去看这场《双生折》。
郦酥衣犹豫:“我如今在沈家,恐多有不便……”
闻言,紫衫子少女立马打断她:
“你只是嫁进了沈府,又不是被卖进了沈府,他们沈家难不成真能捆了你的腿,让你一辈子都出不了府邸不成?”
郦酥衣想了想,觉着也是。
便派了玉霜前去望月阁,同沈顷知会一声。
不出半刻,玉霜敲门走进来。
“世子爷说,您日后若是想出府,不必特意告知他。还问可否要为您备一辆马车。”
如此妥帖细致……宋识音闻言,不禁朝郦酥衣投出赞赏的目光。
后者抿了抿唇,点头道:“替我回谢世子爷。”
自从嫁入沈府,她总是疑神疑鬼的,整个人的精神也如同一根紧绷着的弦,只要人稍微用力一弹,那根弦便会“嘣”地一声断掉。
郦酥衣心想,眼下出门走走,去沈府外面散散心,也好。
……
马车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宋识音最喜欢的玉京楼。
二人面带帷帽,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宋识音点了些茶水点心,而后转过头,有几分担忧地望向身侧的好友:
“酥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方才一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语,郁郁寡欢。
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她。
小二上了一盏茶,郦酥衣伸手,先是为识音倒满,而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温热,正冒着雾腾腾的热气,郦酥衣垂下眼,看着茶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
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同音音说。
虽说二人向来都是无话不谈,可这件事关乎的却是沈顷的名声,她不敢如此轻易地同好友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
正兀自出神,只听见一道敲锣之声,宋识音兴高采烈地扯了扯她的袖子:
“哎,莫要难过了,看呀,戏子登台了!”
随着铜锣声,一名身穿白色戏服的戏子走上台。
小二又上了些瓜子点心,郦酥衣心中有事,无心看那折子戏,低下头,兀自嗑着瓜子吃。
周遭人声喧闹,甚至快要压过了台上那伶人的声音,就在她站起身,欲再倒一杯茶的时候,
“我道你为何,白日黑夜两副性格,虚实交错,原是那一体两魄——”
戏腔忽然穿过鼎沸的人声,如此清晰地落入耳中,郦酥衣一愣神,正倒着茶水的手猛地顿住。
“酥衣。”
“……”
“酥衣?”
“……”
茶水早已盛满整个杯子,如发了大水一般扑通通地溢出来。
宋识音赶忙站起身,将茶壶从她手中夺走,皱着眉问:
“酥衣,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这才回过神。
“他方才……唱的是什么?”
宋识音放下茶壶,唤来店小二收拾。听闻这一声,下意识地转过头道:
“一体两魄啊。这一出戏大致讲的就是,一名书生含冤而死,通过邪术附身在一名世家公子的身上,用那个人的身份样貌活下去。他们两个人共用着一具身子,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性子。有时众人看到的是书生,有时看到的是世家公子。”
对方并未察觉到她面上的异样,自顾自地道:
“听起来是不是很邪乎?但我听人说过,这种一体养两魄的邪术书上可是有过记载呢……”
一体两魄。
一具身体里面,养着两个魂魄。
白日里清润儒雅、稳重有礼,夜间却如同豺狼虎豹令人心惊胆寒……
沈顷,沈兰蘅。
——“新进门的夫人?啧,他倒是好艳福。”
——“怎么我就碰不得,难不成,我不是你夫君么?”
——“那天晚上未看清楚你的样貌,倒是生得白净漂亮,也算是他有福气了。”
——“果真是那个人的东西,跟他都是一样的货色,惹人生厌。”
——“他有没有碰过你?”
——“这些天,沈顷白日里有没有动过你?”
沈顷,沈兰蘅,白日里的沈顷,夜间的沈兰蘅,沈……
她“噌”地一声,自座上站起,将手里头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音音,我还有急事,要着急回一趟沈府,恐怕不能在这里陪你了。”
言罢,她提起衣裙,也顾不得宋识音的阻拦,匆匆走上沈家的马车。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如若这世上真有《双生折》里所演的那样,当真有一体两魄。
如若白日里她所见的是沈顷本人,而晚上所见到,其实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他的性子截然相反,暴戾、凶狠、犹如洪水猛兽般的人。
如今太阳未落,天色还未晚。
距离黄昏都有一些时辰。
那么她匆匆赶回国公府,第一眼看到的,应当是沈顷原本的模样。
第10章 010
走下马车时,天色将晚未晚。
萧瑟的寒风将枯叶铺遍了庭院,满树霞光不止,就这般金灿灿地落下来。郦酥衣步履匆匆,玉霜也急忙在她身后跟着,方一进门,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芸姑姑。
“世子爷呢?”
芸姑姑朝她福了福身,答:“回夫人的话,午后苏世子前来府中相邀,二爷便跟着他出府去了。”
如今沈顷并不在国公府中。
郦酥衣垂眸,淡淡道:“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其实罔论沈顷在不在府里,郦酥衣都不敢贸然上前询问。毕竟“一体两魄”之说听起来太过于玄乎,即便沈顷行踪如此诡异,她心中仍有所猜忌。
先前芸姑姑领着她在国公府转悠时,曾同她说过,世子爷喜欢书画,府中有一间地下藏书阁。藏书阁中书卷甚多,天文地理、奇闻佚事、诗集兵书……大多在其中都能找到。
想到这里,郦酥衣心思一动。
沈顷也曾与她说过,嫁入沈府后,行为做事不必拘束,她是世子夫人,可以在府中随意走动。
如此思量着,她屏退左右宫女,连玉霜都没有叫上,独自朝藏书阁而去。
曲径通幽,甬道两侧一片寂静。
藏书阁设在地面之下,两手推开房门,一条幽长狭窄的暗道在郦酥衣眼前铺展开来。因是在地下,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黑暗,郦酥衣从另一间房顺了一盏灯,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越过几个书架,眼前一下豁然开朗。
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郦酥衣震惊地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