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你说吟无记不记仇?”
延雀四个脚都一顿,隔了会儿又赶紧追了过来:“算了,我跟你一起躲吧。”
本来我二人想着,我们如今尚有仙力,那岂不是在人间万分逍遥,海阔凭鱼越,天高任鸟飞。
奈何我二人绕城一圈,城门还没迈出去,青天白日一道雷打在了延雀脚边,延雀吓得缩了下脖子,抱起我就马不停蹄往柳秋行在竖城的据点跑去。
我说他胆小如鼠。
他说长得美丽就行。
我说胆小的性子会影响面容。
他两人四眼,齐瞪向我。
我还是被迫见到了柳秋行,丹璀其人长得温润如玉,性子是很好的,就是太过敬仰吟无,感觉有些许变态。
柳秋行也是我人间好友,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不过非常疼爱亲妹,谁多看他妹一眼,便觉得对方对他妹另有所图。
我当初与柳婉婉定下亲后,他特意来约我喝酒,让我必须得对他妹好,如果我待他妹不好,他肯定不会放过我。酒过三巡,还揽着我肩头哭,说他只有这一个妹妹,竟然要嫁给他最好的兄弟,求我一定对她好。
我当时乐得不行。后来之所以能在牢里一眼认出探望我的柳婉婉,便是柳秋行热衷把自己亲妹的画像拿来供我们一行好友一起欣赏,还非得对着他妹的画像夸出个一二三来才行。
温禀害死他亲妹,他定恨死这个人,不怪他如今一被放出来便想杀了温禀,甚至要直接推换了温家的江山。
吟无下得一手好棋。
我见到柳秋行,才知他双腿在牢中因酷刑而断,如今只能坐在一辆可以移动的椅子上。
延雀抱着我,把我扔进柳秋行怀里:“你不是在找周遂衍吗,喏,来了。”
柳秋行把我提起来,与我对视片刻:“你不是在诓我吧,他成猫妖了?”
我纳闷:“你现在不是个凡人吗,怎么也知我没死透?”
柳秋行霍了一声:“讲话了?”
“……”
柳秋行笑了下:“确实是阿衍的声音。”他让延雀拿来一卷手册,放在我眼下打开。
此卷上沾有仙气,柳秋行打开卷章,就有一道微光缓慢透出,等光散了,柳秋行手指一点第一页第一个名字。
只见周遂衍三个字龙飞凤舞地写在上面。
柳秋行说:“这是个封神神卷,所有名字出现在上面的人,都受到仙人照拂,可以寻得机缘成仙。”
“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个,我看这像你的字迹,你自己写上的?”
我端详了一会儿,这卷宗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了好多人的名字,为首那个名字与后面规整如同印刷上的不同,是人一笔一划写上去的。
——这是吟无亲手写的。
我问柳秋行这东西谁给他的,怎么到他手上。
话音才落,屋外走进来一女子,她说:“哥,你先把药吃了。”她走过来,看见坐在柳秋行膝盖上的我,笑起来,“哪儿来的猫,很可爱。”
这个人竟是柳婉婉,我上次见到她,她还是湖底的一抹怨魂。
如今看来她也因为被温禀害死,而我又无意解放了她困在湖底的怨魂,从而寻到机缘,死而复生,待时日一到也可成我仙界同僚。
柳秋行对着亲妹表情温和:“这应当是阿衍。”
柳婉婉本想伸手摸我,闻言立刻收回了手,怔怔地啊了一声。
过后,他二人告诉我。柳婉婉湖底不辨朝夕的浑噩了许多年,隐约被一个形似周遂衍的人唤醒,刚一垂泪,人便醒在了个奇怪地方,那地方放着这么一个卷轴,有仙人传音让她带着这个在大城城外某处等候,她等来了奇怪的温恒、温礼,又等来他身负重伤、身体残缺的亲哥。
柳婉婉讲到这里,身上怨气冲天,感觉恨不得立刻冲进皇宫手刃了温禀。
我手掌翻了翻名册,粗略扫了下名单。
这册名单上人名几乎都围着温禀而写,他的亲娘和乳母名字都用小楷端正写在下方。
我问他们准备怎么做,柳秋行手指在扶手上轻点,说他已放出话去,说自己手中握有天赐神卷,温氏天道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过去家人被温禀害死的人,纷纷来投靠他,愿意以死来刺杀温禀。
另一方面,他们也在联系昔日宫中旧友,准备来个里应外合,打得温禀毫无还手可能。
他们一众人慷慨激昂地讲上了灭温大计,让我这个曾经教养过温禀几年的老师,有些难融其中。
后来还是柳婉婉轻声问了句:“周大人曾是温禀老师,如今是否还顾念师生情谊?”
我没搭腔,若我只是温禀老师,如今会叹息说一句是我没教好他。可现在温禀也不过是吟无放下界,来助人成仙的棋子,我无话可说。
我模糊的态度,让他们觉得我对温禀仍有情谊,故而很多讨论会便没在带上我,我乐得轻松,每日在太阳底下晒太阳。
一会儿听说温禀病了,一会儿听说温禀瞎了,一会儿听说他屠了谁的满门,一会儿又有人说温禀快死了。
如此过了两三年,柳秋行的根据地也从偏远竖城,一路直逼大城。
我再见温禀时,他在城楼站立,眼覆白布,形销骨立恍如骷髅。
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死气。
我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只莫名凭添了几分忧愁。
柳秋行命人在城门前喊话与他,说他气数已尽,不如自裁谢罪,免得多受苦楚。
温禀迎风回话,声音嘶哑,他道:“听说你们账中有只黑色小猫,你把它赠予我,我便答应你任何请求。”
第35章
柳秋行这边喊话人,笑他不知自己如今状况,还敢口出狂言。
他不搭话,喊了一排人跪在墙头,说既然有人想他死,也要找人陪葬,他一个个头砍下来,黄泉路上也有人相伴。
他语气淡淡:“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你们认识的人?”
他不仅要杀大臣,还要杀城里寻常百姓。如此状态,全然疯魔。
没有人再跟他讲话,他身边只剩下零星几个暗卫,他又哑声喊了句:“你们带猫来给我看一眼,我便开了城门,恭迎你们进来,如何?”
我盘在延雀头上起身站起,说我去见一见他,他如今既必死,也不需让他从生到死都如此凄苦。
延雀听完我的发言,哼声冷笑:“他当着我的面杀死我父皇,毒杀我母后,杀我亲哥时,倒没人讲我一生可怜。”
“……”我没料到延雀这代入感还挺强。
“他杀我那日,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我带着我亲哥救我命时溅我的满身血污,一路泥沙里滚着逃命,马都跑死了一匹,我身旁养的暗卫全都为救我而死,他一路猫抓老鼠似的,最后在一个偏远村落旁把我抓到。”
我跳下延雀脑袋落到他肩上,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聊以安慰。
延雀动了动脖子,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脖颈:“他一刀砍下来时,我才知道人头断的那一刻,竟然不是立刻失去意识的,我感觉天地骤变,我与尘埃融成一体,而后才感觉到疼痛,在铺天疼痛涌上来时,我便死了。谁死时,不是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