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满满当当一桌的菜:“……”
此时叶夫人坐在当家主位上,笑容满面的招呼顾言真, 柔声说:“小真多吃些, 别客气。”
“……好。”顾言真点头, 勉强拿着筷子无措踌躇,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筷子应该往哪个盘子里伸。
乍看那些精美的瓷盘里摆放的食物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既没有被烧糊也没有烤焦, 称得上一句色相好。
青菜绿油油,猪肉白花花, 藕粉米香, 叶夫人的确下了一番功夫的。
然而正所谓“聚是一团渣, 散是满天星”,这句话用在今天的餐桌上刚刚好。
西红柿炒紫甘蓝, 樱桃菠萝炖白菜,韭菜皮蛋凉拌海参……
顾言真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在饭桌前无助的像个孩子,拎着筷子半晌茫然无措,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全是没见过的菜式。
谢寒在旁默默叹气。
叶夫人什么都好,几乎堪称完美,好像这世上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人设放哪里都是妥妥的大女主,什么都难不倒她。
除了做饭。
她仿佛天生就没有点亮这个技能,偏偏又对做饭这件事很有兴趣, 每当她雄心壮志自信满满亲自下厨,当天的饭桌上他和李予之必定埋头, 一吃一个不吱声。
谁也不懂叶夫人为什么在做饭这件事上总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就喜欢把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食材扔一起煮,美名其曰要独创一个新菜系,全然不管别人吃了感受如何。
叶夫人下完厨心情不错,显然对自己的杰作满意的不得了:“偶尔我也会想像别人家普通妈妈一样,可以每天亲自给孩子们下厨做点好吃的补补身体,可惜我总是很忙。”
“……您辛苦。”顾言真对着一桌菜实在找不出话硬夸,此刻的他正焦虑的和面前盘子里那条死不瞑目凸着眼睛和自己对视的鲈鱼四目相接。
他替这鱼死得不值。
饶是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叶夫人时不时无处安放的“母爱”,谢寒却也不是每次都吃得下她那些黑暗料理,所以他猜挑食难养的顾言真更甚。
他悄悄给顾言真使眼色让他随便应付,待会吃完找机会开溜。
顾言真看懂了他的眼神,捏着筷子勉强夹了块鱼肉到嘴里。
酸得他天灵盖都被撬开了。
他面无表情的想着,有时候吧……
这个母爱稍微收敛点,也不是不行。
一顿饭勉强吃完,顾言真当即表示不打扰叶夫人午休,带着谢寒急匆匆出门,两人跑得比李予之还快。
上车后顾言真发动引擎,柔声道:“没吃饱吧?我带你去陈哥那里加餐。”
经此一事,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谢寒不挑食好养活了。
原本今天出来,顾言真就是准备要带他去陈哥那里,毕竟结婚的事还没有知会他们一声。
“是上次的私房菜馆吗?”谢寒眼睛一亮,也不免期待起来:“我喜欢他们家的菜!”
到了陈氏私房菜门外,韩姐正在和店里的伙计对账,抬头见到他俩惊喜的走过来:“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韩姐,有吃的吗?”顾言真很是不好意思,“我们有些饿。”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可是韩姐马上点头:“有的有的!后厨刚好还有些活虾,两条黄鳝,还有你陈哥刚卤好的肘子呢。”
“然后我再拍个黄瓜,凉拌海蜇,你们小酌一杯。”
顾言真点头说好,又对谢寒说:”你在这歇会,我去后厨陪陈哥说说话。”
“好的。”谢寒貌似乖巧点头,在一楼大厅椅子上坐下。
韩姐给他倒了杯柠檬水,笑盈盈坐了下来,道:“你是叫小谢吧?好久没见你来了。”
谢寒边点头边接过她递来的杯子,低头轻啜一口,淡淡的柠檬味在嘴里蔓延,泛着丝丝酸意,又有些莫名甘甜,很好喝。
韩姐虽是粤东那边的人,可是性子非常爽利,也很能聊天,即便谢寒这样讨厌和人东拉西扯的人也不觉得她烦。
听韩姐说起以前的事,谢寒捡了个空当好奇地问:“韩姐,你们和顾言真是怎么认识的?”
从对话中听得出,韩姐过去的生活不算好,又是半道来的首都,且他们夫妻年龄比顾言真大了近二十岁。
这样巨大的差距,顾言真和他们到底怎么成为朋友的?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韩姐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直,神情肉眼可见的迅速消沉,眉眼也垂了下来。
谢寒莫名,反复想了一会儿,自觉没说错什么话。
“如果不方便……”他话说到一半,以为不经意得罪了人,毕竟是顾言真的朋友,他不想让他难做。
韩姐于是又开口了,只是明显强颜欢笑,又仿佛是努力开解自己,解释说:“对不住,小谢。我刚才有点失态,不是你的错。”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说到这她的眼里隐隐泛起泪光,不住呢喃道:“小顾,小顾真是好人呐……”
她永远记得三年前的那个深秋。
“我曾经有个儿子,读书可好了。”韩姐努力压抑着难过,说:“我和他爸老家在农村,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我的勇仔很争气。他读书特别用功,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花过钱,光是各种竞赛就拿了不少奖金。人人都夸他将来肯定是有大出息的,我和他爸在乡里亲戚那里不知多有面子。”
“可是后来……”
谢寒知道,凡是用“可是”来转折的故事,大多都是不幸的。
韩姐的勇仔上大二那年被查出肾衰竭,老家所有医院都跑遍了,最后他们夫妻咬牙卖掉房子,带着儿子一路北上到首都,希望在这里找到最后的生机。
当时他们才从医院出来,最后一丝希望被断送,韩姐情绪失控,冲动之下想要一头撞死,陈哥拼命的想拉住他,没想到刚好顾言真的车在那时路过。
本以为他们夫妻是故意讹钱,顾言真很严肃的警告他们这样不道德,又见他们像是真正有困难的样子,到底还是留下了几百块,劝他们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韩姐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哭,说她儿子都要死了,要钱有什么用。而后顾言真才从哄着眼眶的陈哥那里得知事情经过。
顾言真不知想到了什么,独自在旁边站了许久,然后说他可以帮忙。
“后来他真的帮我们联系到了柳医生。柳医生也是个大好人,给我们很快就找到首都最好的医院,又请了最好的专家会诊,顾总还垫付了所有费用。”
“我们把勇仔安顿好,小顾还主动要求做配型,看看他的肾和勇仔适不适配。”
听到这里,谢寒拧眉。
他不理解顾言当时的真所作所为。
如果说车子碰了人,出于同情给点钱又主动帮忙找医院垫付医药费,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才认识几天的关系,却愿意去配肾,这是不是太圣母了点?
谢寒觉得以顾言真的心性,怎么也不像是会无脑善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