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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是神的时间(224)

……

南京。

柳如是与几个书生吟诗作画, 其乐融融, 众人忍不住一起夸奖柳如是,好一个才女。

柳如是微笑。

有书生走了进来, 脸色难看。

“教谕得了消息,今年的科举, 恐有大变。”

几个书生立刻没了吟诗的兴致:“怎么变?”

“京城今年百官考核, 圣上加试一题,‘法令者,民之命也’。圣上亲自审卷, 不合格者,当即降职。”

一群人茫然,四书五经中有这句‘法令者,民之命也’?

柳如是皱着眉头,完全没有听说过这句啊。

书生们惊恐不安,连考题出处都不知道,怎么破题?

“这是商鞅《字分》中的话。”报信的书生道,“听说教谕都查了好久,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一群书生更茫然,商鞅?那颗葱?和朝廷的商公是什么关系?

报信的书生无奈道:“这是秦以前的法家。”

法家又是什么东西?

自问四书五经翻得烂熟的书生们,完全不知道法家是什么,哪里还有营私作对的雅兴,急忙去找教谕。

教谕叹气,问我也没用,我和你们一样,读孔圣的书长大的,诸子百家我倒是听说过名字,但也就听说而已,具体的学说观点,那是丝毫都不知道。

书生们大惊,难道以后科举要考法家?这下抓瞎了!

有书生当即质疑:“本朝科举,历来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朝廷怎么可以随意更改?”

这个愤怒,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点。明明说好了教学大纲考试大纲,忽然在大纲外面出题,你丫的耍我啊!

“用法家的词句出题,这恐怕有辱圣人吧。”更有人皱着眉头道。

教谕冷笑不语,读书读傻了的人,绝对毫无前途,没有必要再搭理他。

“张兄所言甚是。”有人认真的点头,转身就去买法家书籍去了。

十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真这么想的人,极少极少极少。

真要这么想,考毛个科举啊,在乡下做个教书先生,才是最好的为往圣继绝学吧?单纯少年郎,很快会被社会教做人。

绝大多数人读书,是为了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为了出人头地衣锦还乡,是为了披上官袍,成为人上人。

那还有什么疑问?

谁管考题是法家还是墨家的,只要完美答出了考题,能够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考中状元,什么都行!

柳如是记挂着科举的事情,干脆带了几个丫鬟,去了衙门。

衙门前早已挤满了人,不时有人大声的咒骂。

“女人考什么科举?女人怎么能当官?”

大骂的人,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女人当官,最少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反对,更多的是对朝廷修改科举内容的愤慨,又不敢直接表示,只好拐弯抹角的找个由头大骂。

至于各朝其实一直都是有内宫女官的,这些当中破口大骂的,其实都是一些屡次考不中科举的穷秀才,那是真的不知道。

柳如是使人悄悄抄了榜文,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不限身份,不限年龄,不限性别,唯才是举。”

这是代表她也可以考科举了?

或许该试试,这是一种新的活法。

收养她的名妓叫了柳如是过去:“我知道你历来以为自己才华盖世,诗才敏捷,这次朝廷开科举,你是定要去的,我也不来阻你的前程,只是我有一言定要告诉你。”

柳如是恭敬的等待教诲。

“诗词之道,从来和真正的才华无关,你几时听见朝中阁老以诗文著称?李白是什么官位?唐宋八大家有几人诗词传世?张若虚孤篇镇全唐,为何只是孤篇?

历来诗人闻名天下,但只是词臣,何为词臣?多言词臣翰林清贵,何为清贵?

可有只会写诗歌舞,就能当上朝中肱骨大臣的人?”

柳如是越听越是心惊,直觉舌干唇燥,一个她从来不敢去想的东西,慢慢被揭露出来。

“诗词只是风雅玩物,于国于民又有何用?况且你误投风尘,结识之人,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大才子?是状元,还是翰林?

一群富贵公子和清贫秀才而已,来此无非是求个热闹开心,自然是会捧你几分,明明只有一二分才华,却被捧成了七八分。”

柳如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只觉人生最后一丝尊严和自信,都被撕个粉碎。

“但我知你心气高,又有些天赋,此刻却是你的一个机会。”

柳如是听着名妓的话,心中苦笑,已经把我贬到了泥地,何必再来安慰我几句。

“当今圣上,恐怕是一门心思要弃儒的。”名妓斩钉截铁的道。

柳如是惊讶的差点下巴掉了,这笔她没有才华更让人惊讶。

名妓微笑:“我一直在看这些年来,圣上做的事情,杀钱谦益,杀东林党,杀齐党楚党浙党,任用水美纪,重开西厂,重用魏忠贤田尔耕,迁移万民去东北和海外,这哪一件事情,是符合儒家圣人教诲的?只怕圣上心中,根本没有儒家地位。”

柳如是忽然醒悟了:“你是说,这次的以法家言论考核京官,只怕是皇上抛弃儒家的开始?”

名妓笑,身在风尘,早就对那些明里光芒万丈,暗里下流无耻的儒家大佬们鄙视万分,从来不曾认为儒家是至高无上毫无缺陷的,这才神奇的看清了皇帝的脉络。

“不管圣上用什么理由,不管圣上做什么掩饰,圣上以法立国的思想,怕是不会变得,你只管忘记所有儒家圣人之言,攻读所有法家学说,总有一日,你能考上科举。”名妓道。

柳如是想明白了,那些秀才举人或许在儒学上的真实造诣超过她无数倍,但在法学上,大家都是白纸一张,和她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是,我知道了。”柳如是点头,忽然泪如泉涌。

……

“圣上这是胡闹!”北京城中,有官员低声对家人道,连秦淮河上的名妓都能从胡一一的行为上,判断出胡一一的真实想法,一直努力揣摩圣意的朝廷官员们,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胡一一的真意?

胡一一竟然胆大包天的要弃儒,这回可能真是摊上大事了。

家人大惊,忘记几年前京城的血案了,那是杀得人头滚滚啊,什么大儒,什么道德楷模,什么内阁大臣,敢和圣上唱反调的,圣上说杀就杀了。

官员瞅瞅屋外,更低声的道:“我当然知道,我才不会和别人说呢。”

家人继续提醒,要是有同僚这么说,立即举报,不然会被当同党一起干掉的。

官员古怪的看着家人,到了现在,在京城当官的,有哪个不知道圣上从来不讲道理,动不动就砍人全家?我敢拿我的内裤打赌,整个京城,绝对没有一个官员会公开质疑圣上的。

几个朝廷的尚书坐在一起,皱眉苦思。

“圣上,是不是要弃儒?”礼部尚书道,都是明眼人,胡一一命令朝中大臣使用的表格,可不是儒家的东西,这次又用法家的东西考核官员,更以此进行科举,想想胡一一前头有杀了儒家的道德楷模东林党的恶迹,这弃儒,竟然是极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