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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于亿万生命之上(2110)+番外

戴竹怀着如此朴素的理念进入了朝廷,然后却发觉她最大的困难不是经验不足知识不够,而是她看世界的角度过于“忠厚”了。

刘星上报的那个“老妇偷菜案”很稀奇吗?假如戴竹依然是襄阳城中不问世事,在花园中荡着秋千,品着茶,吃着瓜子,为荆轲的失败叹息,为贾谊的《过秦论》拍案叫好,为贾谊的“长沙卑湿,不得寿命”而愤怒,那么戴竹一定会被“老妇偷菜案”震惊。这个世上竟然有偷窃邻居的“蔬菜”,反而要邻居赔钱的人,还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吗?戴竹或许还会觉得这个老妇人会被所有人排斥,没人与她说话,出门被人戳脊梁骨,家风败坏,没有人敢与老妇人家结亲,若有儿子娶不到媳妇,若有女儿嫁不出去,若有孙子孙女因为被人鄙夷而哭泣等等。

年轻的戴竹以为世界就是书本上那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礼义廉耻可以惩罚一切的美好世界。

但戴竹当了官老爷之后才发现世界哪有这么单纯和美好。她作为官老爷处理的最多的案子不是“强盗杀人”,“谋财害命”,“十里坡人肉馒头”,“密室杀人”等等歹人害命的案件,而是邻居纠纷,亲戚纠纷。这些案件“小小的案子”中最令戴竹震撼的不是案件有多严重,而是那些“罪犯”的理直气壮。

就像这个“老妇偷菜案”,那老妇人觉得自己错了吗?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偷菜是因为邻居不能好好管住自己的菜,被偷了活该,但是既然菜有毒,那么就必须赔偿她家孩子的医药费。那老妇人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没错,她全部都对,告状告得理直气壮,索要赔偿是天经地义的,官府若是不判决邻居赔钱,那就是官老爷收了邻居的贿(赂),就是官老爷枉法,她就要在县衙门口撒泼打滚,就要骂街,就要去京城告御状,当然,在去之前她会带着儿子女儿把邻居的头打破了,那叫做报应。

戴竹当官之后,被无数类似这老妇人的“朴素思想”的思想惊呆了,差点以为穿越到了异世界。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戴竹才知道她站在了世界最污秽的地方。

花园中岁月静好的戴竹看不到,也接触不到污秽的世界,而官老爷却在污秽的世界的中心,世上的污秽百曲千折后终究会聚集在官老爷的身边,官老爷举手投足都会触碰到无尽的污秽。

戴竹长长地叹气,她还以为大楚朝采取了集体农庄制,以及颁布了无数律法,各地采取严刑峻法之后,整个大楚的百姓都知道大楚讲究律法,年龄大或者善于耍赖在大楚的律法面前毫无作用,没想到不但百姓的心中依然是年纪大就是道理,无赖就是道理,就连那些基层官吏的心中也是年纪大就是道理,惹不起耍无赖的刁民就镇压老实的良民。

戴竹第三次长长地叹气,为什么百姓不守法,基层官吏不守法呢?每天敲锣打鼓普法很容易,让所有人背律法,背不出就打板子也很容易,可是去掉嘴巴上的法盲容易,去掉心里的法盲却艰难无比。

戴竹看着大堂中规规矩矩地站立的衙役们,冷冷地道:“荀勖心有顾虑,有些事情不敢做,如今陛下回来了,好些人的脑袋要保不住了。”

一群衙役大气都不敢喘,大楚朝的太守多为荆州系官员,敢在太守面前违法的府衙官吏少之又少,但是县衙就有些天高皇帝远的味道了,只怕好些官吏真会掉脑袋。

戴竹默默地想着,如何严查基层官吏渎职呢?大楚在各个县都配备了御史,但很多案子其实到不了御史的面前。纵然大楚有“检举法”在,百姓嘴里有法,心中无法,对官府的判决哪里搞得清是法律本该如此,还是官员枉法?“老妇偷菜案”能够到达刘星面前其实已经是奇迹了,若不是那个县令欺人太甚,邻居又怎么会冒险越级上告呢,就不怕律法确实如此吗?告官不成的下场定然是被官老爷往死里报复。

戴竹继续深入地思索,假如那县令判决邻居赔款少一半,或者没有威胁邻居,那邻居还会冒着越级上告失败,被官老爷死命报复的风险吗?戴竹苦笑了,只怕是不会的。

这个简单的“老妇偷菜案”反应的不仅仅是百姓心中无法,更是御史和“检举法”都搞不定基层官员啊。

数日后,一封公文到了戴竹面前,戴竹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大笑:“检举法升级了?好,好,好!”

大楚执行最新的“朝廷内部检举法”,凡官吏检举同僚者,同僚被免职则可取代同僚或者推荐一人继承同僚职务,同僚被惩戒则可在吏部秘密档案中记一功,在吏部考核中有功者优先考虑,若功劳累积到一定程度,可直接晋升。

“以后再也没有瞒上不瞒下了。”戴竹笑吟吟地看着府衙的官吏们,官吏的考评再也不仅仅在上级的手中。

……

某个县城内,一个衙役回了家,立刻就取出酒水,笑眯眯地喝着。

家人惊讶道:“何事如此开心?”

那衙役笑道:“以后举报县衙中的官员就能升官了,这难道不值得我喝一杯吗?”

家人鄙夷道:“这算什么新鲜事,检举法原本就能检举官员,我记得当年有一个衙役检举官员十年前的杀人案,结果当了九品官。”那件事当时很轰动,衙役成为官老爷啊,无数体制内的底层小吏的家人深深地记住了这个案子。

那衙役笑道:“那怎么一样?当年的检举法只说得到罚款的一半,那人检举官员并不能让他成为官员,他成为官员是因为挖掘出了隐藏十年的血案,朝廷刻意嘉奖。”

那家人还是不解,有区别吗?

那衙役认真地道:“有!”

“比如那‘老妇偷菜案’,这个案子若是在本县,纵然我等衙役知道这案子是枉法,会检举吗?检举又能得到什么?断案的县令没有收一个铜板的好处,朝廷对县令的处罚会是处死、降职、罚酒三杯,还是异地任用?哪怕有经济处罚,是罚俸一个月,还是罚俸一年?若朝廷对那县令的处罚是考核丙等、十年内不得升迁,以及罚俸一年,我等衙役为了区区县令的半年俸禄得罪了顶头上司,考虑过今后怎么死吗?”

那衙役认真地道:“县令断错了小案子,衙役们自然会知道,可是至于为了区区几十个铜板的小案子检举官员吗?可如今不同了,检举后可以隐瞒身份记下功劳,我等衙役为何不死死盯着官员和同僚,往死里检举?检举错了无罪,检举对了,是个大案,我等检举者可以升官,可以推荐一人顶替,是个小案子也能累积功劳,为以后晋升打基础,不论检举对错与我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等为何不拼命检举?”

那衙役微笑着,一眼就看穿了朝廷的用心,不过是破坏基层官吏的内部团结而已,以后人人自危,什么狐朋狗党再也不复存在。但对他而言无所谓,他胆子小,没敢做坏事,怎么检举都不会有他的份,相反,只要他检举成功了……那衙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自己的儿女都有些愚钝,靠他们考科举出人头地是没指望的了,自己玩命盯着其余同僚和官老爷,为儿女谋个衙役的身份显然更现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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