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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238)

徐三叹了口气,缓声说道:“可不是疯了么,心思全不在我这儿了。周内侍对她另有委任,现在跟在我身边的,除了梅岭,都是我自己买来的人了。”

韩小犬眯起眼来,低低说道:“梅岭也该换了。身契不在你手里,那就是外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你如今又是开封府尹,又是省试主考官,不该再按着周内侍的吩咐行事了。”

徐三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按着他吩咐行事了?我不过是凡事跟他打个商量罢了,他历经数朝,资历深厚,我就是个后生晚学,有些事儿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听听他如何以为。我跟他官阶相同,平起平坐,我自己手里也养了人,我用听他吩咐?真是笑话。你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周文棠?”

她这一番话,落入韩小犬耳中,却总觉得她是在维护周文棠,心中自是隐有怒意,怫然不悦。

男人眉眼一沉,静默半晌,忽地侧过身来,紧盯着她,对她沉声说道:“三娘,我的保书还在周内侍手中,你替我要过来如何?我本想自己去要,可他身在深宫,我见不着他。你绝不可求他,张口要就是,他若不给,那我就不要了。”

这所谓保书,可是有门道了。

按着这朝代的规矩,主人可以给自己的仆侍买平籍,但是在朝廷的认知中,这些出身低微之人,往往素质不高,乃是作奸犯科、违法乱纪的主要人群。于是,当主人来买平籍时,官府会要求他立下保书,担保这个奴仆在世之年绝不会做出违法之事。

若是这奴仆犯了事,籍贯就会被打回贱籍,而主人也会受到惩罚,必须给朝廷缴纳重额税金。这笔税金,可不是普通人交得起的,便是富庶人家,或也会倾家荡产。

因此,虽然籍贯可以买卖,但却很少有人甘冒风险。贱籍之人自己去买平籍,倒是不用写这保书了,但是这些贱民,缺乏有效的社会上升途经,又如何攒得出来那大笔银两?

朝廷之所以立下这条规矩,为的就是尽力维持当下的籍贯制度,一边收了钱,得了好处,充盈国库,一边又让那些个贱民,至死不能翻身,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徐三一听韩小犬提起的保书二字,忍不住微微蹙眉。

其实无论在甚么朝代,人若是有钱有势,就可以回避许多法律风险。徐三在开封府衙任职,每个月都有不少人来走后门,想要改换籍贯,有那达官贵族,买就买了,也不用立甚么保书。徐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有保书这事儿。

周文棠特地立下保书,显然是想以此拿捏住韩元琨。他完全可以走路子,不立保书,可他偏偏要立,也难怪韩小犬对他心中生隙。

可是,立保书才是规矩,周文棠做的也没错。但是不帮韩小犬似乎也不行,按着这朝代的社会风俗,人家可是将身子都托付给她了,这点儿人情上的小忙,也不好意思不帮。

徐三想着,心下一叹,淡淡玩笑道:“我若将你的保书拿回来,再去府衙盖个章,这保书的主人,可就变成我了。你可真想好了?”

韩小犬挑眉道:“怎么?你不想当我的主人?”他勾起唇角,用指尖微微摩挲着她的红唇,“以后我白日给你干活儿,夜里也给你干,有保书将你我牵作一头儿,我也用不着那一纸婚约了。”

徐三笑着打掉他的手,却惹得韩小犬眯起眼来,欺身而上。接着只听得那床板吱呀作响,床架子好似都要散掉了一般,晃晃悠悠,羞人至极。

几日过后,即是休沐,亦是省试前日。徐三早先听周文棠说过,知道他今日会出宫回府,这便穿戴整齐,散下发髻,去了周文棠那小院儿里。哪知她才一进了竹林小轩,就见周文棠坐于蒲团之上,正闲闲摆弄着一支烟秆。

烟秆?

徐三的视线,不由凝在了那又细又长的玉色烟秆上。

照理来说,这玩意儿起码要到明朝才会出现,现在才甚么时候,怎么会出现烟管?

徐三坐到他身侧,微微蹙眉,抬袖就将那烟秆压了下去,对着他含笑说道:“这可不是甚么好东西,伤身害体,极易成瘾。中贵人要是想亲眼看看后世如何,还是省省这心思,给自己点儿活路罢。”

第172章 草木春寒起战声(四)

草木春寒起战声(四)

徐三却是不知,这本该明朝才出现的烟秆, 之所以会在这个古怪的宋朝出现, 她倒也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年蒲察意外撞破金元祯派人研制武器, 心知金宋之间必有一战。他心灰意冷, 抛下一切,奔至西南大理, 哪知半路上遇上了几个吕宋岛来的商人, 言谈之间, 甚是投机。

这所谓吕宋岛,乃是菲律宾的一个岛屿,历史上烟草传入中国, 也是从这个地儿传过来的,吕宋烟亦是十分有名。蒲察逃避世事,只盼着离俗尘凡务越远越好, 便随着这几个商人去了吕宋。他见着当地百姓抽这些旱烟, 便也跟着试了试,这一试, 就让这位大商人想出了个生财之道。

两人相隔迢迢千里, 虽说前缘已尽, 可却还余下最后一分牵扯。那一缕似有还无的情丝, 就萦绕在了这玉色烟管之上。

这烟秆乃是稀罕物, 开封府中,能得着这玩意儿、尝一口鲜儿的达官显宦,可谓是寥寥无几。而徐三却能一眼就看出来此为何物, 甚至还说的上来它对身体有害,周文棠静静听着,微微垂眸,勾唇一哂,却是并未直言指出。

他早就知道,徐三的身上藏着重重迷雾。旁人不问,她便不说,旁人问了,她也未必会说。若想探得雾中究竟,唯有等她亲自开口,坦诚相告。

周文棠眼睑低垂,将烟秆及烟丝收入匣中,口中淡淡说道:“明日即是省试之日,你不在府衙办差,过来找我,所为何事?”

徐三稍稍犹疑,随即含笑轻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韩元琨有份保书,扣在你手里头,你可愿将它转交于我?”

徐三过来要韩小犬的保书,哪个都能瞧出这二人关系匪浅,周文棠更是早先便已知晓。

他冷冷勾唇,瞧也不瞧徐三,微微摩挲着指间扳指,沉声笑道:“徐府尹好大的胆子,手都伸进我这兔罝里头了。”

徐三不动声色,细细打量着他的表情,想要看出他是真的动了怒,还是在故意跟她拿腔作势。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瞧了半天,却怎么也参不透。

徐三捏着手中帕子,微微蹙眉,低下头来,开始盘算该要如何救场,如何说服周文棠,让他将韩元琨的保书拿给她。

周文棠见她忽地默然不语,斜斜瞥她,那两道深沉的视线,在她袖口处绣着的兔子花不住流连,流连够了,又缓缓下移,开始盯着她那两只柔软白皙的小手儿细看。

从绣着莲花的绢帕,看到淡粉色的甲盖,再从那白藕似的细腕,望向那交叠在一起的纤纤玉指,周文棠向来克己自持,可此时看了这么一会儿,竟是看入了迷,那轻轻勾起的唇角,也带上了些许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