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风露生寒。徐三只着薄衫,在冷风中苦等了约一个时辰,紧握着镖刀的手已经是十分冰凉,韩小犬见状,忙不迭地伸出手,打算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暖双手,可谁知徐三的心思全不在此,她紧盯着屋内情形,眼瞧着那术虎已然醉倒,忍不住眯起眼来,凑上前去,轻轻推起窗子,恰好让韩小犬的手落了个空。
韩元琨心中略有失落,但也知此时情况危急,不能掉以轻心。他赶忙收敛心神,也跟着透过床缝,朝着屋内看去。
满地皆是酒坛酒盏,窗子稍稍一推,便有无尽酒气扑面而来。这金人喝的酒,带着浓重的腥膻味儿,韩小犬一闻,眉头一皱,很是嫌恶。徐三瞥了眼他,见他那俊美的五官几乎都挤作一团,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抿了抿唇,接着又转回目光,看向术虎。
夜已深重,术虎也已经醉了。眼下如此寒冷,那分外壮实的光头大汉醉酒之后却是热的不行,三下两下便把外衫除了个干净,只留了一条似是兜裆裤的玩意儿,悬在腰间,遮住要处。
他喝醉之后,呵呵直乐,也不去榻上,直接就歪倒于地,扯了个玉枕,胡乱打起了盹儿来。徐三靠在窗下,耳听得他鼾声如雷,估摸着他已经睡熟,便也不再耽搁,当即将那窗子推得更开了些,而她手中的镖刀,也在月光之下隐隐闪现寒光。
可谁知她这窗子一支起,那凛冽北风,便顺着窗子吹入了屋内。被这冷风一吹,术虎竟然睁开了那铜铃似的大眼,倏地一下,朝着徐三直直盯了过来,而此时此刻,徐三的镖刀已经早早飞出,破空而去,不住回旋,马上就要割上术虎的喉部。
术虎一惊,醉意大去。到底是金国大将,他反应极快,当即闪身避了开来,那镖刀并未割上他的喉部,反倒是骤然割上了他的左耳,划了一道极长的血口子出来。
徐三眯起眼来,心知术虎约莫马上就要破口大喊,召来援兵。她心上一横,知道此刻必须翻窗而入,正面对敌,然而她这念头才一生出来,只听得铿然一声,却是韩小犬已经翻进了屋内,凛凛身躯正挡在她的前方,肩背挺直,分外结实的肌肉在上臂及肩颈处棱棱突起,徐三看在眼中,竟是不由一怔。
等她再回过神来,韩小犬竟已绕到了术虎身后,大手死死捂住了术虎的嘴部,而术虎何等凶狠,自是不肯束手就擒,不但全身用力挣扎,嘴更是朝着韩小犬的手死命咬去。徐三这一看,甚至能看见韩小犬那手上不住有鲜血溢出。
她心上一紧,立时翻身而入,连飞了几个镖刀,深深扎入了术虎的喉部及左心处。颈动脉一破,顷刻间鲜血如泉,直直喷溅而出,徐三来不及避,脸上满是殷红色的血。
浓郁酒香,混着血腥气,闻起来是一种极为古怪,又令人胆寒的味道。徐三不慎深深闻了一口,只觉得喉咙处一片恶心。
她微微蹙眉,抬起头,看向韩小犬。
韩小犬的脸上却满是快意。他太久没有杀人了,今夜杀的这人,让他完全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让他骄傲而又自得,恨不得昭告天下。
他不曾留意徐三,只低头察看着术虎,看了一会儿,很是兴奋地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没气儿,也没动静了,应该是死透了。小骗子,你就别动手了,看我是怎么把这老家伙的头割下来的!”
徐三虽在不得已时杀过人,但却还不曾分过尸。但眼下是战争时期,一切情形,都应另当别论,她也顾不上许多了,只忍着恶心,解下周文棠的剑,朝着韩小犬递了过去。
哪知韩小犬瞥了那剑身两眼,却是目光发沉,只缓缓说道:“阉人的剑,乖僻邪谬,我是信不过的。依我看,还是用我自己的刀罢。”
徐三嗯了一声,也没强求。韩小犬心里很是不高兴,却还是慢慢吞吞地将自己怀中那把匕首掏了出来,同时又闷声吩咐徐三道:“你去把昆仑奴给的那个匣子拿过来,一会儿装人头用。”
徐三起身而去,而韩小犬一边用那把已经发钝的匕首割着人头,一边又慢慢兴奋了起来,冲着徐三说道:
“这个术虎,是我杀的!等我提着人头,回了军营,那些老女人肯定能高看我一眼了,也省得平日里老是说我闲话,顺带着还说你闲话。说不定,她们知道我有这能耐,还会准我上战场杀敌呢!我也就是当不了兵,我要是能当,还有那阉人什么事儿?”
徐三背对着他,低低说道:“好歹也叫声中贵人罢。人家对你有恩,你倒好,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韩小犬嗤了一声,虽没有反驳,却也没当回事儿。他见那匕首实在太钝,完全割不了骨头,有心要将徐三那把剑拿过来用,可又不想碰周文棠的东西,就在他犯起了别扭,兀自为难之时,他身侧的术虎猛地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十分费力地拾起了一旁的一把巨弓,朝着全无防备的韩小犬挥了过来。
这弓箭巨大而又沉重,乃是术虎随身携带的武器,而那弓弦,也绝非普通之物,而是以十分特殊的兽筋制成,不但可以射箭,还可以直接伤人。
徐三捧着匣子,一回过身,不经意间抬眼一望,就见韩小犬仰着头,盯着自己腰间的剑,而在他的身侧,术虎双眸赤红,面目狰狞,正将那弓弦割上韩小犬的脖颈!
第188章 取此化权如反掌(四)
取此化权如反掌(四)
殷红的血珠儿,一滴一滴, 接连坠地。
徐三手中提着刚割下的术虎头颅, 也顾不得许多, 随手将那人头一弃, 这便凑到了韩小犬的身侧。
方才那术虎垂死挣扎,趁着韩小犬不备, 欲要用那沉甸甸的弓, 割上韩小犬的脖颈。徐三虽说眼尖, 及时冲上前去,将那术虎的人头割了下来,然而那锐利的弓弦, 仍是在韩小犬的侧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小小一间厢房,四处狼藉,烛光微弱。徐三咬着下唇, 有些不忍地看向紧捂着侧颊的韩小犬。
男人低垂着头, 薄唇微颤,那一道伤痕, 自耳根处, 延伸至下颌, 因鲜血不住外涌, 一时也无法察觉深浅。
徐三心疼得很, 赶忙低声道:“无碍的。不过皮肉之伤罢了。”
韩小犬匆匆瞥了她一眼,只唔了一声,随即勉强扯了下唇角, 微声道:“到底还是让你抢了这头功。”
徐三轻轻抓起他那冰冷的手,强颜欢笑道:“瞧你,跟我分的这么明白?”
她稍稍一顿,心知韩小犬向来以容貌自傲,如今受了这伤,说得上是破了相,心里头必然是不好受。再加上韩小犬先前还自鸣得意,异想天开,想要靠着术虎的人头在军中有一席之地,这一起一落,自然是十足打击。
只是徐三虽还打算宽慰几句,帘外窗下,接应之人却已然小声催促了起来。
徐三别无他法,关切地望了韩元琨一眼,这便匆匆起身,将那血淋淋的人头收入匣中,再将宝匣抱紧,一把扯住韩小犬胳膊,这就将他带离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