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到就好,再说人多,我也不愿意凑那个热闹。”笑嘻嘻的,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问道,“今日抄的如何?”
“抄的快要死了……”没好气的,我压低嗓子,只用自己听的见的音量喃喃自语着,“再这么每日三百遍的抄下去,我马上就要从销魂转至功德圆满。”
微微一笑,他又开了口,“你的字,倒是越练越好看了。”
那当然!也不看我这些天被你折磨得有多么辛苦?
也许是我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在他眼底看来有些可怜兮兮,与昔日的飞扬跋扈成鲜明对比,他好声好气的拍拍我的肩,口气和善的鼓励我,“字如其人,等你把这些文章都抄完了,脾性也会跟着好转,不用担心再受罚。”
撇撇嘴,我默默的抄写着,“君子谓柳下惠妻能光其夫矣…… 颂曰:下惠之妻,贤明有文,柳下既死,门人必存,将诔下惠,妻为之辞,陈列其文,莫能易之。”
“所抄之文,你可懂它的大意?”在我身旁的木椅坐下,萧奕安忽然反问道,语调,颇有一种要来考考我的意蕴。
“这段文字,应该是讲柳下夫人为其夫君取谥号的由来。”不大确定的看向他,我慢慢的把自己的理解说出来,“不因为君主不圣明而感到羞耻,不因官职卑微而辞官不做,不因身居高位而忘记推举贤能的人,被遗忘在民间也没有怨气,像他这种为人处世大度不凡的气度,所以谥号应取为‘惠’。”
点点头,萧奕安笑的很是愉悦,“小婉儿,你长进了很多。”
笑了笑,我准备接着往下抄时,却登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我对萧奕安说,“但是,我并不觉得他能称之为‘惠’。”
“嗯??”他看着我,有些惊讶。
“后人常说柳下惠坐怀不乱是为真君子,可我觉得这事情还有待商榷。” 眼珠贼贼的转了两圈,我半调侃似的开了口,“在我看来,男人只分两种类型。有色胆有色心,有色心没色胆。孔子曾曰‘食色性也’,就是告诫全天下女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而柳下惠恰恰就是那种有色心没色胆的男人。就算那个女子穿的单薄、,柳下惠完全可以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何须要凑上去抱个满怀?你想啊,如果是个丑女人,正常男人会去抱么?而且,如果柳下惠声名不好又长的难看,正常女人又会愿意不顾廉耻投怀送抱么?我觉得啊,这对男女,明明就是你侬我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定月黑风高夜,柳下惠老早就把她吃干抹净了,而此女子又碍于矜持不敢挑明。再说了,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们或许觉得偷情来的更刺激……”
轻咳两声,萧奕安有些不悦的打断了我的话,“你抄文就抄文,想那么多干什么?”
怔了怔,我撇撇嘴,继续百无聊赖的埋头抄书。
“什么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冷不防的,他突然开口问。
嘻嘻一笑,我侧过脸去,明知故问的说,“安少,你的初夜是什么时候?”
瞪大眼睛看向我,他一脸的惊愕。怔了怔,面色一变,露出一抹邪邪的微笑,他回答道,“十三岁。”
“和谁?”我再问。
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又好像是因为勾起昔日的往事而显得有些黯淡,思索了会,他很简练的答,“当然是由通房丫头伺候。”
“那她现在在何处?”
愣住,看着我思索了好半天,他神色复杂着,亦是不确定的回答,“或许,或许是嫁人了……”
冲他得意的笑笑,我又低下头,专心致志的抄写第二百八十八遍《列女传》。
“林小婉,你笑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凑近脸,沉声问道,“萧家毕竟有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是不会随意让一个丫头填房坏了风气……”
抬起头,对他投以一个我完全明了的目光,我垂下眼,手不停歇的继续抄。
大手伸来,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迫使我停下奋笔疾书的动作。侧过脸看向他,我对上了一对流露着复杂情绪的眸子。
“你要干嘛?”莫名其妙的,我问。
“其实,她……”欲言又止的,他定定的看着我,半晌之后却低低一声笑,面带讽刺的反问道,“怎么,老相好成亲了,所以你难过?”
瞥他一眼,学着他平日里最爱嘲讽我的语气,我淡淡的回答,“李白都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想不到,你也有这么笨的时候!”
怔怔的看了我两眼,他很快松开手,却戏谑的开口说,“孔圣人也曾有言,‘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虽说小人邪佞,但最毒莫过妇人心,况且我以为,女人最是无情。”
没好气的,我快速反驳道,“孔老丘会说这话,是因为他不是娘生的,而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
瞥我一眼,萧奕安顺手拿起书案上搁置在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菊花茶,慢慢抿下一口,他有些好笑的问,“你是打那儿来的?生性居然如此顽劣。”
“不告诉你。”自己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拿过杯子,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花茶,我细细的品味着。
“你是如何与程玄佑相识的?”晃晃茶杯,他问。
有所警觉的看着他,我默而不答。
拍拍我的肩膀,他用着一种轻松的语调调侃我,“方才你问我问题时,我可是一五一十全答了,无所忌讳。”
想了想,我哑然失笑道,“记得康定六年,我进宫为殿下解毒。后来面见完圣上,从含元殿出来时跌了一跤,然后……”
“然后他遇到了你?”打量我几眼,他饶有兴趣的问道,“所以,小婉儿你就一见倾心?”
淡忘的记忆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复苏,思索回忆着,我摇摇头,“我对于他的感情也不完全是从那一刻开始。但是,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庆历元年的元宵节,我没有出宫……”无奈的叹息一声,情绪,顿时有些悲哀。撇撇嘴,我苦笑道,“如果我没有出宫,没有与他在街上不期而至。我想,我和他应该没有后面的交集…… ”
“其实人的际遇真的很奇怪,你会遇见谁、你会爱上谁,完全是毫无预兆的。”笑着,我侧过脸看向他,“我也曾经以为自己可有很多选择,可有很多条路可以走……其实不对,现实,摆在眼前的现实只会给你一条道路可走,甚至是逼上你走往这条路。你以为选择权是掌握在你手里?错了,根本就不是。”
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的眼底,流露出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情绪。良久,淡淡的一笑,他亦是沉默不语。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和程玄佑……”好奇的,我反问他。
挑挑眉,萧奕安有些得意,“还记不记得庆历二年,程大将军凯旋归来后的宫中所举办的那场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