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51)+番外
与王昔的嗤笑不已相反,几个奴才七嘴八舌大声怒喝,全都恼羞成怒。
“你个老不死,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
“奶奶的,不抓你到牢里吃板子,看来你个老东西是不会老实。”
戚琴带着文笙已经赶到了几间破房子外边,但见房门大开,门口站着几个家奴,地上滚着一张古琴,好好的琴上面全是泥土,底板裂开老大一道口子,琴弦也断了几根,文笙眼尖地瞧见屋里地上也丢着东西。
这王昔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将琴全都摔毁了,怪不得几个奴才气得跳脚。
一张好琴的价值非是用金钱可以衡量,文笙见状不禁暗暗心疼,同时又想:“明明戚琴都先出声了,有‘三更雨’在,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可这个名叫王昔老头儿却还是将自己的心血全都砸干净了,好刚烈的脾气。”
戚琴见状显是生了气,不再多言,手中琴弓一摆,胡琴声响起,一上来那琴声就十分激越,文笙只觉耳畔“嗡”的一声,好像有一股寒风吹过了松林。
距离戚琴最近的一个家奴立时便有了反应,他两手往胳膊上一抱,嘟囔道:“怎么这么冷?”五大三粗的模样突然做出这样一个动作来,叫不知道的人看到,只会觉着怪异到有些好笑。
但此时在场的却没人笑得出,几个闹事的家奴很快俱都变了脸色,凑在一起张皇四顾,好像林子里隐藏着许多厉鬼,随时可能扑上来捉住他们啃食。
一个六旬上下的干瘦老者随后自屋里出来,看到戚琴,板着张长脸不悦地道:“又是这样,最烦你们来这手,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戚琴不以为忤,手上胡琴“吱扭”一声,像是谁人在说话。
领头的家奴一声惊呼,不辨方向抱头鼠窜,有人带了头,其他几个也都面露惊恐之色,“啊啊”叫着一路狂奔而去,连鞋都跑掉了也不敢回头,好像后面有可怕的鬼怪在追赶他们。
直到几人逃得不见了影,戚琴才收了琴,缓步上前,道:“都一把年纪了,怎么火气还这么大?”
那老者瞪眼望向他,半晌才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一帮鼠辈,也敢来勒索老夫,我看他们能奈我何。”
戚琴心疼地望了望地上几张摔坏了的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我人都来了,你这又是何苦?”
那老者冷笑道:“千金难买我乐意。你戚琴可是大忙人,无事也想不起我来,说吧,劳你屈尊跑到荒山野岭来见我这无用之人,到底有什么事?”
戚琴显是早习惯了他的臭脾气,也不生气,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文笙道:“我给你送了个学生来。看看怎么样?小姑娘人很聪明,天赋我看也不错,样样都比你以前教的那些蠢物强,你应该谢谢我这老朋友才是,可别把适才受的气发到我身上来。”
又向文笙道:“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师父。还不见礼?”
文笙上前欲行礼,王昔却避而不受:“都说了那些是蠢物,有什么好比的?你既是看着样样都好,为何不自己收下了教导?哼,推却不过人情,送到我这里来了,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戚琴微微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我要收弟子可麻烦得很,还需先跟社里打过招呼,唉,再说顾姑娘自己也是一心想学古琴。”
王昔怔了怔,这才拿正眼打量了一下文笙,不知文笙哪里长得不合他意了,他眉目一皱,吹胡子瞪眼道:“说不收就不收,难道还赖上我了不成?赶紧走,没得以后又怪老夫误人子弟!”
文笙躬着身子保持着欲行礼的姿势,闻言求助地望向戚琴。
戚琴煞有介事点了点头,手捻胡须:“还真是赖上你了,我已经答应了顾姑娘,怎么能说话不算数?你若不肯收这徒弟,至少这青泥山往后你是呆不住了。”
王昔大怒,两条长眉渐渐竖了起来。
戚琴笑道:“难道你真舍得这几株千年古木,和你亲手栽种的这满山松柏?大不了你收下她,做为交换,我想办法把这青泥山办成你名下产业,这买卖可使得吧?”
王昔怒目而视,半晌丢下一句话:“随你们的便吧!”一甩袖子转身回了屋。
第六十章 拜师
戚琴不理会王昔的不配合,径自向文笙道:“行了,快拜师吧。”
文笙忍不住有些好笑,这可真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啊,戚琴能为了她不顾脸面,她就在屋外满是石头的黄泥地上撩衣跪倒,口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说是一拜,到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不闻王昔在屋里应声,戚琴代他道:“行了,起来吧。你先把这几张琴收拾收拾,这可都是你师父的心血之作。”
说完了这话,戚琴推开那两扇破败到眼看要掉下来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文笙爬起来。
地上的那张琴底也裂了,漆也划了,琴弦也断了,琴徽散落一地,文笙一一捡起来。
入手这张琴,琴身颀长,岳山凤尾弧度优美,好似绝色丽人,偏生命运多舛,不曾被人好好爱惜,零落于尘土之间。文笙颇为不舍,轻轻拂去上面的污泥,将它抱在了怀里。
底板上那巨大的裂痕已经无法修补,由露在外边的断茬看,这块木板很有些年头儿,取材自不知多少年的老松木。
文笙以指腹在断茬上轻轻摸了摸,暗自一叹。
相隔这么久,她终于又摸到了古琴。
和祖父葬身火海那一晚的事都还在眼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文笙低头,以左手的无名指勾住一根弦,右手轻拨,琴弦发出“嗡”的颤音,她痴痴站立,侧耳倾听,几乎不能自已。
过了半晌,戚琴方自屋里出来。
房门打开,王昔不见人影,显是已经避到了里屋。
戚琴看着文笙将地上摔坏的几张琴都收拾起来,道:“这几张琴丢掉十分可惜,好好修理拼凑一下,还能将就着用,你师父叫你先干这个活儿,这便是他教你学琴的第一课:如何给古琴定弦。”
文笙很听话,由其中挑了一张毁坏得不那么厉害的,整理一番,而后对着几根断下来的丝弦不禁心生茫然,师父不肯教,她哪里会定弦?
戚琴看她这副为难犯愁的模样,忍不住道:“五音十二律总是知道的吧?”
总算有前世的底子,文笙才不至于被戚琴一下问住。
戚琴走过来,随手拿起一根琴弦,为她示范了一下,道:“琴有五调,弦音各不相同,以你常用的一调为正调,其它都是外调,外调咱们先放到一旁,正调为根本,你能定好这正调,初学的曲子基本都能弹一弹了。”
文笙望着戚琴,心中大感意外。
戚琴扫了她一眼,询问道:“怎么?”
文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戚老说起古琴来也了如指掌,头头是道。”
戚琴轻“哼”了一声:“丝竹器乐看似不同,其实内里音律一贯,本就是一通百通的事,古琴我不是不会,只是相比起来,更喜欢胡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