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被张大娘子殷切的眼神吓了一跳,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大娘子——眼眸看似心如死灰,又从一堆草木灰烬里生出一点妖邪的生意,勃勃生机。
……
府外,苏芷不难猜出沈寒山此前阴阳怪气一句话,会给张大娘子带来怎样愁闷的心结。
这厮是真的焉儿坏,尽给人添堵的!
不过她如今了解沈寒山,知他针对张大娘子,定有自个儿的深意。
算了,不管他。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三章
苏芷跟着沈寒山出了府才想起一件要紧事:“我们是不是还没问纪嫣然的死因?”
她作势又要一头撞入张家, 岂料半道上横出一只长臂,原是沈寒山拦住了他。
“有何不妥?”苏芷纳闷问。
“问了太多纪氏的事,恐怕真要惹人疑心。”沈寒山一笑, “你也不必府上问,官宦人家的私事, 坊间更清楚。”
闻言, 苏芷瞠目结舌,沈寒山这是要带她去找传开贵人们家私流言的贩夫皂隶吗?
苏芷痴痴呢喃:“你是不是忘了我所在皇城司官署是做什么的?我专管坊间流言,特别是那些杯觥交错间妄议官人事的小民。你带我去贼巢窝点,不怕我将人一锅端了吗?”
沈寒山抿唇一笑:“这才刺激不是吗?芷芷平素太闷了,我带你寻一寻乐事不好吗?”
“你……”这个疯子。
“不过,你这身装扮,怕是很容易教人辨认出。”沈寒山靠近苏芷耳畔,低语, “你猜,为何你所在巷坊全无造谣生事的流民?”
苏芷疑惑地看了沈寒山一眼:“难道不是我日夜巡查, 守卫外城与西市安危,刁民见眼下大庆国泰民安, 故此不愿再多惹是生非?”
“非也。无论你做得多得体,底下人总会碎嘴几句, 多或少的区别罢了。要知道, 即便我们大理寺衙门一团和气, 赵评事也曾背地里说过我的闲话。”
这事儿说来,赵楚之很冤枉。
他不过是觉得沈寒山把张怀书的案子让给刑部太亏了, 他是身居高位, 全然不管麾下官吏想要加官进爵的勃勃野心。
哪知这话被沈寒山听到了, 立马给他分了一堆案宗, 还设下交差时间。
赵楚之已经接连几日没出官署了,忙得焦头烂额,见人还只能欲哭无泪地答:“忙点好,忙点好。”
苏芷记得赵楚之,此人仰慕沈寒山,以他为榜样。
她挑眉:“赵楚之?他不是唯你马首是瞻吗?为了讨好你,还给我喝过茶砖的边角料,胆儿肥呢。”
闻言,沈寒山笑了一声:“芷芷,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我面前上眼药么?赵楚之既这样不成体统,欺辱皇城司使,我定是要为你出这口气的。”
“别了,我可不想成祸害,到时候被人骂得耳朵疼。”
“呵,芷芷通情达理,确实是常人所不能及。”
“少溜须拍马,还没问你呢!你方才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坊间人早知皇城司使样貌,若见你出行,必挨家挨户传话,佯装一派天下太平的势头,乱人耳目。若芷芷想知西市真情,需得乔装打扮,方可直探老巢。届时,你想打听什么阴司事不能够?咱们也不必去惊扰张大娘子了。”
苏芷迟疑一会儿,问:“此言当真?”
“当真。”
“那我要扮成什么样?”
“芷芷日常外出常着男装,若是扮作女相,再以轻纱掩面,谁又能认?”
他这话太大胆了,苏芷呆若木鸡。
好半晌,她耳尖发烫,问:“沈寒山,你是真一心要帮我,还是有什么阴险私心?”
沈寒山坦荡:“沈某,绝无半点私心。”
“……”
半晌,沈寒山叹息:“唉,我心善,怎会蓄意刁难芷芷,一应事宜都只是为了破案罢了。偏偏芷芷瞻前顾后,不好生配合,还作矫揉造作状推拒妙计,因私误公……”
“我扮!我扮还不行吗?!”
“芷芷果然痛快。”暗处,沈寒山的嘴角微微上翘。
沈寒山带苏芷回了沈府,他领她步入一间女子规格的客房,有秋菊画绸帐壶门床、有山花蕉叶障屏、还有摆满琳琅满目头面的鎏金卷草纹妆奁盒,全是簇新的家具,入目之处,穷奢极侈。
苏芷都不想问了,定然是沈寒山居心不良,意图她留宿沈家,这才另辟的、专属小娘子的寝房。
她歪在圈椅上,不耐烦地道:“快点吧!”
“芷芷何必心急。”沈寒山不怀好意,总要慢慢磨她,消损她的所有耐心与定性儿。
沈寒山翻开箱笼,挑挑拣拣半晌,总算选好了一身女裙裳。
他把置放衣物的红漆盘挪至桌前:“你先着衣吧,待会儿我替你上妆。”
“你还会这个?”苏芷吃惊。
“自然。”沈寒山意味深长地道,“搽粉描眉都略知一二。”
“成,那你等我。”
沈寒山在房门外不过待了一刻钟,苏芷就穿衣妥当了。
她别扭地拉开门,结结巴巴:“沈、沈寒山,这一身会不会色太浓了?”
闻言,沈寒山回首,细细琢磨苏芷衣着,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苏芷着一件五彩绣团花蝶缎窄袖厚袄,下穿鹅黄底花蝶刺绣缎镶狐毛边摆裙,瞧着既端庄又可人,减了不少平素穿公服的肃杀之意。
只是她长发还绾在玉簪之中,高高束起,十足英气,显得不伦不类。
沈寒山大胆探手,擒去苏芷束发小簪。
几乎是瞬间,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没了桎梏,如溪流倾泻,披散两肩。
“沈寒山你……”苏芷仍在震惊之中,却见沈寒山已探指捋过她发。
他白皙指骨掠起苏芷的发,满手都是女儿香。
意动之下,沈寒山忽然低头,清浅啄吻。
这一行径,更是吓得苏芷大气都不敢出……
浪荡子,居然吻她的发!
苏芷咬牙,从沈寒山手间猛地揪回长发,呵斥:“信不信我给你一刀?”
沈寒山挑眉:“不过是看看芷芷发量如何,等会儿能绾个什么样的髻,作甚骂我呢?”
“是吗?”
“自然。”
“懒得跟你争,左右你都有理。”苏芷不想和他掰扯,免得又说道一堆令她面红耳赤的话,让她下不来台面。
沈寒山也不逗人了,占便宜要知情识趣,太僭越可不好。
他引苏芷坐到银镜前,拿来桃木梳为她悉心梳发。沈寒山动作轻柔,珍之爱之,教苏芷很是不习惯。
她从未体验过如此温情小意的时刻,好似她同沈寒山私下有情谊牵扯,眼下也算闺中情趣。
仿佛……她是自愿。
怪怪的。
屋内昏暗,只点了一盏鹤首油灯。
沈寒山身姿如松,挺拔立于苏芷身后。他的影如庇荫的树冠,笼着苏芷,厮守她四季静好。
明明只是寻常搽粉上妆,苏芷却觉得格外羞赧。
她不敢看铜镜里的自己,任由沈寒山递来口脂纸筏,替她蘸艳唇,梳双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