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攥紧了手掌,不甘心地答:“我等为臣,不可置疑官家、不服天旨。若要恩赐,只能屈膝垂怜,祈求陛下。”
只有完全依靠皇家,折断这一条傲然脊骨,专心致志当君主的狗。
这样,才能重获天家重用,起死回生。
官家,一直在等苏芷的态度。
“芷芷聪慧。”沈寒山夸赞她一句。
“但是,沈寒山,我不想。”苏芷原本颓唐腐朽的心,又渐生出新芽,她不再屈服于皇命,她想破出一条新路。
沈寒山微微眯起眼睛:“哦?芷芷待如何?”
“我没有做错事,缘何要我认罪?沈寒山,你有没有其他办法,护住我的尊严?”这是苏芷第一次不再独自死撑。她有了可以交付后背的挚友,她不是孑然无依的悍将。
沈寒山有时想,比之官家,他也没磊落多少。
不过是用些手段,让孤立无援的苏芷自己选——依靠天家,还是他。
虽卑鄙,但庆幸。
苏芷选了他,真好。
沈寒山靥足地笑:“有。既是石守执意要论你长短,那我便迫他改口。”
苏芷一愣。他的意思是,谁提出的问题,他就解决提问的那个人。这般,一切无根无蒂,残局也就不复存在了?
聪明是聪明,但他要怎么做呢?
还没等苏芷开口发问,狱卒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沈寒山收拾了烧鸡残渣,和她道别:“芷芷等我好信儿,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毕竟……这世上,唯有我会奋不顾身救你。”
“好。”苏芷对他笑了一下,春风满面。
她头一回,对他笑得灿烂,朱颜春山,迷花乱月。
沈寒山看得怔忪,一时心驰神往,凡心荡漾。
他这算不算修成正果,心愿得偿?
沈寒山走后,苏芷在监牢内又待了两日,直到监牢里的长吏来报,说是殿前司副指挥使石守要来详复苏芷作案手法,请她出牢门叙话。
狗仗人势的东西,竟敢领着皇命充大拿,不顾大理寺的官署规矩,越俎代庖审讯大理狱的囚犯。
然而,大理寺上峰都不在狱曹,如今来的那位官阶最大,他能当家做主。
苏芷手上镣铐未除,一入刑室,看到内里站着石守,就连室外把守的人也是殿前司的禁卫。
她识得这些人颈上的雕青番号——呵,一条条狗链子。
石守把玩掌心带刺长鞭,漫不经心地道:“我和苏司使也算旧识,闲话也不多讲。我是奉皇命来询问你行凶诸事,还请苏司使识趣儿,老老实实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我没杀满福县令,无论你问几次,我都没杀人。”苏芷毫不畏惧石守,巍然屹立。
“嘴真硬。”
石守听完这话,一记鞭风就毫不含糊地赏了过来。
“啪嗒”一声,鞭刺勾着她臂上皮肉而出,血花四溅。彻骨的痛楚直钻入四肢百骸,涔涔红梅落地,一星一点都印证苏芷今日幽囚受辱。
这人刁钻,知苏芷乃小娘子,旁处不好开罪,便伤她臂骨,既折磨人,又能折损人心性儿。
苏芷高举起被铁链束缚的双臂,她皱着眉头,一点点抹去那豆散在她眉骨的血末子。
脏了,脏了不好。
红痕沿着她的眉梢一路游走至下颚,沐浴血光之中的女子,倏忽笑了。
苏芷朗声道:“石守,你厉害。既下手这样狠,往后我也不留情面了。我会招来野狗,为你分尸。你切记,不要求饶,不要后悔。”
“你都成了阶下囚了,还有何话说?!”石守原以为她骨性再硬也会跪地求饶,岂料她这样刚强,倒显得他卑劣。
他被她眸中的鄙薄之色所伤,慌乱之下,又朝苏芷的双膝挥出一鞭!
“啪”,凛冽长鞭正中苏芷旧疾,她疼得闷哼一声,死咬下唇,不肯就范。
她不会吃痛跪敌,死也不会。
苏芷冷笑:“石守,你该知道官家的意思。他把我放入大理寺狱,代表他并不将我视为弃子。只要我求一求他,便能逃出生天。我一旦翻身,届时,你的死期就到了。”
闻言,石守饶有兴致问了句:“苏司使,傲气如你,真会求吗?”
苏芷一怔,抿唇不语。
她的心思,真好猜。
石守最受不了这小娘们比男子还桀骜的脾气,仿佛天底下只她一个刚强人。
“若你会说情讨饶,眼下也不是这样的局面了。苏司使,你既要心骨坚毅,就得吃这一番苦头。我啊,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莫要怪我。”
说完,他又猛不丁摔来几鞭。
待苏芷浑身鲜血淋漓,石守这才嫌恶地抛开鞭子,同牢狱长吏道:“罪臣苏芷死不招认,嘴硬得很。本副使乏了,改日再来问审。”
他得意,扬长而去。慎刑室,仅剩下踞傲的苏芷。
她双膝发软,由狱卒领着,勉力回了监牢。在牢门重新上锁的一瞬间,她跪倒在榻上,血顷刻间浸透了粗布褥子。
她歪了歪头,麻木地想:不知沈寒山今日会不会送新被面来,布料都是血气,臭不可闻,也不好入睡。沈寒山那样手眼通天,置办一袭被褥,应当不难吧?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四章
苏芷缓了好久的神, 这才拾捡回膝上的力。
她不想朝泛起暮光的铁窗跪,这样好似跪天,对上头俯首称臣。
她收拢手脚, 微微低头,抱住了双膝。
还好, 她这样狼狈的模样没教苏母看到, 不然娘亲定然要难受了。
阿娘入不得宫,肯定会寻沈寒山询问情况。她知道苏芷落入大理寺狱,应该会放心不少。
希望沈寒山口风够严,为她圆谎,安抚家人心神。
他那么聪明,不用她提,也会这样做的。
苏芷盘算着时辰,大理寺衙门还未到下值的时候, 沈寒山公务在身,必不能来。她还要等, 等日落西山,月光盈窗, 到那个时候,她身上的血应该干了, 皮肉也不会疼了, 更不会吓到沈寒山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小文臣。
苏芷忽然想到, 他们都被皇命缚于内城之中,所有人颈上都绑了一条狗链, 而君王是他们的主子。所受到的恩宠深厚, 也无非是狗链放长或短。
真可笑, 为了那一点自由抢阳斗胜, 不得安息。
怔忪间,沈寒山已带狱医快马加鞭赶来。
苏芷想,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她想到了他,转眼人就来了。
他忧心忡忡看着苏芷,口间还要搬出大官话来:“《法考》有言——‘大理寺狱,长吏督狱掾,该四日一检视,庇罪囚无故凌轹。若有伤者不能自存,死于狱中,则加一等罪罚,杖三十。’尔等纵内廷殿前司衙门的官吏蔑视国法,擅自来大理寺狱监管囚犯。若其拷问罪人至死,这过错,是你们担下,还是要本官担下?!”
沈寒山一贯是笑面人,鲜少有搬出律法压人的时刻,官狱中的狱卒闻声,乌泱泱跪倒一片,不敢言谈。
还是长吏出面告罪:“禀沈廷尉,是殿前司石副使持皇旨要审苏芷,下官实不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