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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148)

他像是意识到小姑娘没醒,叹了一口气,亲手捏了蘸水的巾帕,给她擦汗。

苏芷识得,那个小娘子, 是她啊。

太小了,她记不清很多事。但一些温馨的过往, 总是藏在她的记忆深处,仅需一丝提点, 便翻涌而出。

苏芷勾起唇角,她想, 她和沈寒山, 还真是有一场扯不断的孽缘。

苏芷自梦中醒来, 才朦朦胧胧睁眼,门外便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她皱眉, 就在有人不合规矩闯入的时刻, 苏芷摸刀飞去, 铮的一声, 刀刃砍在门板之上,把两扇门的间隙衔接得严丝合缝。

没人能推进来。

沈寒山也被这动静惊醒,他捏了下苏芷的脸,会心一笑。

随后两人起身,换好衣饰,开门见人。

原是裴川来了,但见他火急火燎的样子,苏芷心间一沉,问:“是不是纪嫣然出事了?”

裴川颔首:“是宫中殿前司忽然来了人,范献领御林军二话没说闯入家宅,径直拿下了姐姐。倒是没要我一同入宫……只是那些人来势汹汹,我怕姐姐有难。我想救姐姐,特来寻主子求救。”

“傻么?他放虎归山,不就是为了看你入的哪个门子,你还敢来沈府求助!”苏芷拧了拧眉心,问沈寒山,“该怎么办?”

沈寒山道:“裴川轻功绝顶,不至于被范献追上,暴露咱们行踪。不过……天家敢这样恣意行事,不顾朝臣颜面,恐怕是已知‘前朝余孽’一事,逼纪嫣然背后的人露面。”

裴川脸色惨白,再没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道:“也就是说,若无人策反,姐姐必死……”

毕竟陈屹不会怜惜无辜的纪嫣然,她不过是皇权底下的一只蝼蚁,轻而易举就能将其碾压。

天子一定不明白,他手里无足轻重的人,也是旁人家里的心肝与骨血啊。

他怎敢、怎敢……

裴川忽然朝沈寒山下跪:“主子,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求您成全……”

沈寒山面色凝重:“如今官家已经疑心,再无手软之刻。你若入宫,必死无疑,这般,你还要去吗?”

“要的。”裴川虔诚叩首,一跪不起,“主子知道,我本就是孤儿。命里什么都没带来,死了也什么都带不去。唯有姐姐,是我牵挂,我不想她出事。即便要拿我的命去换,也请您,帮我一把。”

苏芷隐约猜出裴川要做什么,一时心慌意乱。

她也很想救纪嫣然,可是贸贸然觐见官家,岂不是自投罗网?

到那时,沈寒山的处境也很危险。

苏芷有了爱人,也会存有私心。

她无法抉择……

沈寒山很满意苏芷牵挂他,暗下捏了捏她的掌心,道:“别怕,躲是躲不过的。若咱们做贼心虚,贸贸然出逃,才是正中天家下怀。那时,他便可发海捕文书将渎职的朝官缉拿归案。反倒是咱们坦荡,他暂时奈何不了你我。”

“真的吗?”苏芷怕沈寒山这一番是安抚自个儿的话,她不敢接,不敢认。

“信我。”

“好。”苏芷也知道,他们上了同一条贼船,以不变应万变最佳,莽撞行事,反倒惹人疑心。

说不准,官家就是想用这招来诱反贼跳反。

若官家知道前朝遗孤的真身,早早暗中拿人了,何必多此一举,先磋磨纪嫣然。

苏芷问:“那我们怎么办?”

沈寒山莞尔:“若我没猜错的话,过会子会有圣旨传来,宣咱们三人入掖庭,共商狐女一事。”

苏芷再三和沈寒山确认:“当真要入宫吗?”

她害怕沈寒山出事。

“芷芷,你该知道,不成功便成仁,你我失去太多,早已没退路了。”

“我明白了。”

沈寒山算无遗策,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太监奉旨来寻人。

苏芷回过神,忙眼神暗示裴川归府,她也几个飞燕回旋式凌步踏檐回了家宅。

果然,他们三人的进宫旨意均到了。对外宣他们三人谒见帝王,是因狐女真身一事要相商,对内……他们三人心知肚明,官家是起了疑心,故作按兵不动。

临行前,苏芷招来疾风与谢鸾,道:“往后府内的日子艰难,你二人跟着我不合适,尽早散去吧。”

她知日后满城风雨,那时再逃便来不及了。

苏芷不想牵连无辜,这是她们苏府的劫难,能保下一个是一个。

岂料疾风当即跪地,道:“苏司使不必忧心,俺早知碎云的事,也自愿刻上墨花番号,效忠于您。俺不走,俺替你护家宅!要走也是俺妹子走,俺不想她受伤,最挂念的便是她了。”

谢鸾闻言,狠狠捶了疾风一下,泪盈于睫:“你把我舍下了,叫我怎么办?!我不要!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和你共生死!”

苏芷叹息:“你们的私事,我也不好置喙。只一点,既要留府上,请护好我母亲。此恩,我日后必会报答。”

“是,苏司使请放心离开!俺当初入府就答应您要守家宅,便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苏夫人出事。”

“好,多谢你们。”

苏芷不敢耽搁太久,以免惹人疑心。

她理好公服后,便扶着腰刀入内。

即便是生死存亡之际,她也丝毫不慌乱,稳重如山。

苏芷忽然想起柳押班曾赞她傲如松柏,远远往她从宫道踱来,那股子意气高昂,是任谁都挪不开眼的。

何必颓靡、何必畏惧,人间至好至坏皆尝过,早不负此生。

这命,若是留不住,便拿去吧!

她既为家臣,能为沈寒山战死,也算是忠义两全、死得其所。

……

掖庭狱,乃是后宫之中的秘狱,为天子所掌,专刑宫人与内诸司罪臣。

即为,官家的家法之地。

纪嫣然双手被铁链束缚,她佝偻着背,如同蝼蚁一般蜷曲身体,低头跪拜九五之尊。

她浑身都是鞭伤,脊背的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那鞭刑似能入骨,嵌入她的背脊,疼得她嗓音都喑哑。

说来好笑。

这时,纪嫣然才觉察到皇权的危险——看似威严,其实肮脏极了。唯有和她这样的凡胎浊骨两相映衬,才能显出天家的高高在上。

所谓“为国为民”只是一句笑谈,皇权之高,不过是为了碾压百姓。

为了一己私欲,竟要碎她的筋骨……

纪嫣然在心里,哀哀地夸赞自己。

好歹她这一次不软弱,她没有向强权低头。

从前的她太卑微了,什么都不敢要,什么都不敢争。

是裴川拂去她的庸常,告诉她——“姐姐是明珠,只不过张怀书无眼,舍弃了你。如今能被我拾得,我真高兴。”

看啊,她也是有人喜欢的。

即便只是一个嘴甜的孩子,即便孩子心性总善变……

但她还是很珍惜,很欢喜。

纪嫣然也希望裴川是善变的,这样一来,过两年他能把她忘了,不再心伤。

纪嫣然垂首不语,陈屹却已没了耐心,他再次高声问:“说!告知你前朝事的人是谁?你既与裴川和沈寒山两人走得近,那前朝遗孤……定是这二人间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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