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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28)

在大人耳朵里胆战心惊的一句话,在叶小娘子的心里,倒如同正气凛然的侠士一般,让她心生向往。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相谈甚欢,叶主簿悬而未决的心总算踏实了一些。

沈寒山朝他笑笑,上前来帮着剁馅儿包荠菜馄饨。有了苏芷这一出,叶主簿已经顾不上什么合不合规矩了。私宅里头,大官们都不管旧时规矩,他还安分守拙个什么劲儿?总是怎样舒坦怎样来。

几人从最起初的谨小慎微,到后来的其乐融融,大家一块儿拾掇出一桌子的菜,有冬笋煨鸭、山蕨鱼丝羹、黄金鸡,各色馄饨汤,还有窖藏乌饭树叶浸稻米所蒸熟的青精饭。

对于小官小吏,顿顿吃肉是很奢侈的。

叶主簿这一桌,明显是把年节囤的鸡鸭肉全拿出来招待贵客,半点私货都没剩下了。

他慷慨设宴,苏芷也卖他面子。

这一晚,算是苏芷吃得格外饱的一顿,宾主尽欢。

叶主簿也渐渐回过味来,这两位京中来的大官,不是难伺候,而是机敏得紧。

他们知晓吴通判那一餐饕餮盛宴是有代价的,而他摆的家宴,不含有任何私心,反倒误打误撞,讨了上峰的欢心。

也算是叶主簿时值中年遇贵人的气运所在了。

酒足饭饱后,叶主簿猜到沈寒山与苏芷有话要说。他嘱咐老妻抱小娘子入睡,再给母亲奉上安神茶后,回到主屋里密谈。

隆冬天的夜本就难熬,躲被褥垛子里早早睡去才是,不好再喝苦涩提神的新茶,煎这漫漫长夜。故此,叶主簿捧来一竹篓新摘的蜜橘,又取茶碾子碾碎干橘皮,混合羊奶与蜂蜜,沏果茶给两位喝。

一顿饭后,叶主簿与他们相熟不少,至少讲话不会再抖若筛糠。

叶主簿憨实地笑:“这是家内想出的奶茶饮子,带点胡人风味,若喝不惯甜口,还可把蜂蜜改为椒盐,亦有盐茶芳香。”

苏芷对待外人,还是一贯惜字如金的口吻:“有劳。”

沈寒山笑眯眯地道:“多谢叶主簿了。”

叶主簿放下建盏,道:“下官与两位上峰也算稍加相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提刑和苏司使来桔花县,是否有要案需查探?实不相瞒,下官事职桔花县主簿已有二十多载,桔花县的大小案件,下官均搭过手。若有下官能帮忙之处,两位上峰尽可差遣。”

这话一出,饶是苏芷也一惊。

这位叶主簿……不像是个逆来顺受的蠢人啊。

倒像是大智若愚,因心性淡泊名利,故而宠辱无惊。

苏芷惊讶,沈寒山却了然于心。

桔花县县令恃强凌弱,在他手下还能过活,怎可能是弱小之辈,不过凭叶主簿的心性,倒也未必不能升迁为京官。

他是有意留在桔花县的。

沈寒山浅笑一声,问:“叶主簿任官二十多载,按资历,有改官回京的机会……”

叶主簿不蠢,明白了沈寒山言下之意,同他道:“京中规矩太多,妻女不擅交际,怕是会被拘着。”

原是为王氏和叶小娘子考虑,王氏农户出身,不懂京中官夫人交际规矩,闹笑话便罢了,若是一个行差踏错,怕是招来祸端。倒不如在边陲小县居住,叶主簿虽在官场受上峰排挤,好歹妻女借他的虎皮度日,还是受百姓爱重,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原是一腔慈父宠妻的心意,倒显得苏芷格局小了。

沈寒山笑道:“不过,出了今日一桩事,难保叶主簿往后仕途动荡。毕竟你与我等交好这几日尚且平安,待我与苏司使二人回京城,你便是众矢之的。任上被同僚争锋相对也就罢了,如今还碍吴通判的眼,只怕是祸及家宅……”

沈寒山说得太过,惊得叶主簿满身冷汗。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老母亲以及妻女是其软肋与牵挂。

叶主簿挣扎许久,终是朝沈寒山弯身一拜:“还望沈提刑为下官解围。”

沈寒山起身搀他:“嗳,别忙。咱们先谈一桩旧案,再同你细细说道本官要查的旁事。”

“是。”叶主簿下定了决心,他咬牙,“下官愿唯沈提刑马首是瞻,只求沈提刑助力,护叶家老小平安。”

“自然。”沈寒山轻啜一口茶,“既入了本官门下,怎会不费心保你。往后说话莫要见外,你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不过寥寥几句,沈寒山便收揽了叶主簿。

这一番促膝谈心,听得苏芷云里雾里。他们来桔花县不是专程查布老虎虐童案的吗?怎么沈寒山还说起了旁的案子?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不管了,左右他没避开她擅自行动,总有机会刺探消息的。

须臾,沈寒山单手撑头,对苏芷喃喃:“芷芷可想知道我口中所说的旁事?”

苏芷冷淡:“不想。”

“为何?”

“若我说想,你必然要我求你。”

“啧。芷芷大了,不好骗了。”

说得好似他精心教养过苏芷一场,脸皮比城门都厚。

“本司使从未好骗过!”苏芷,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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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沈寒山曾收养过一只牙尖嘴利的猫崽子。

通体乌黑,眉心一点鹤白。绒绒的,在屋檐上瑟瑟发抖。

他搭了梯子,上前营救它。

甫一伸出手,指尖便被猫儿抓挠一下,出了一排血珠子。

沈寒山挑起眉头,性子再刚烈,也得屈服于鱼干之下。

他终是拿诱饵把猫儿骗下险地,他本没那样菩萨心肠,救它也不过是觉得猫儿很像苏芷。

沈寒山待那些同苏芷相像的事物,总多偏疼一些,多点耐心与软话。

猫崽子养大了,性格模样都变了大半,和苏芷一样,大时便不听他讲话,还是稚童时期好骗,偶尔运气好还能用糖饴,换来苏芷一句“沈哥哥”。

当然,这些“甜蜜往事”,沈寒山说来如数家珍。

然而,对于苏芷来说,已然是不可追的往事,知一个灭口一个,自是再不能提起的。

沈寒山不欲再逗某只气性大的山猫,他收敛神色,同叶主簿开腔:“三十年前,桔花县曾出过一桩虐童案是吗?凶手是用布老虎引、诱孩童落网。”

说话间,他从怀中拿出哑奴赠的那只老虎,摆在叶主簿面前,供他观摩。

叶主簿对此案印象很深,一见那只布老虎便发怔。

他小心翼翼拿起玩具,颤声问:“沈提刑,此物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沈寒山勾唇:“京中,亦出了布老虎虐童案,手法如出一辙,像是凶手死而复生了。”

“不可能!此人歹毒,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刑的,人头落地了,怎可能活过来呢?”叶主簿叹气,“不瞒两位说,下官再任上时,虽没有亲手审理过此案,却也听老胥役闲谈过几句。库房里头,堆了百八十个布老虎,各个沾了发黑的血迹。衙役们说,孩子尸首找不着了,卖的卖、杀的杀,同凶手合作过的牙行嘴巴死,也不肯抖出孩子下落。就那些布老虎,一个便代表一条命,寻不着尸骨的,便拿只玩具埋了,潦草发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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