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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30)

王氏的殷勤赤忱而直白,在她的观念里,没什么风花雪月的雅趣,都是些肉眼可见的柴米油盐好处。她只想着如何让客人们吃好喝好,便是尽了地主之谊。

苏芷承她的情,道了声谢。

她和沈寒山不再杵院子里,而是各自回屋了。

王氏为了两位官人议事方便,特地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厢房。

苏芷进门一看,被褥是大红鸳鸯的,缎面油光水滑,很新,想来是王氏当年新婚置办的嫁妆被套,珍藏箱底好多年了。

这样一想,苏芷有点罪过。

叶家本就不富裕,她一来,一水儿的铺张浪费,教人本就不宽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总不能让叶小娘子年节连口糖饴都吃不上,苏芷已经想好了要给小姑娘置办什么样的年节礼,甜甜她的嘴。

苏芷抵好房门,脱衣,准备沐浴。

她顶风冒雪穿了一整日窄袖骑装,缎面不吸汗,又有羊羔皮内胆烘着,脊背骨早附着了一层绵密的汗。

如今卸下通体身外之物,她舒适地喟叹一声。

苏芷信手拆了发冠,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倾泻入水,浮于水面,好似一团藻,又像一缕黑烟。

苏芷弯曲腰脊,琵琶骨微显。她看着澡盆里倒映的脸,一时神情恍惚。只有这时,她才记起,她是个女人。

可以身披绫罗绸缎,头簪步摇珠花的娇俏小娘子。

苏芷眼眸一黯,素手拂去了一池光影,碎了镜花水月。

苏芷是个人间明白人,也是个红尘糊涂人。她要猪油蒙了心肝过活,唯有这般,才能长命百岁。

她的云愁海思不过一瞬息,屋外就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谁?”苏芷警惕问了句,云山雾海里一抬头,观门上身影,便知来的人是沈寒山。

大半夜不睡觉,又寻她催命么?

没等外头人答,苏芷又问了句:“有事?”

这是猜出身份了。

沈寒山温声笑了句,隔门道:“想同芷芷取一些沐浴的香露而已,叶大娘子置办的澡豆,我不喜欢。”

苏芷皱眉:“你出门在外,怎这么多事?我也没有。”

“哦?我常嗅到你衣上兰草香,竟不是用香露腌渍的吗?”这话听起来没什么说头,细辨下去,却是大大的僭越了。

他明摆着戏弄人来的。

苏芷冷淡答:“素日里外衣袍都是家中女使熏香,许是她们用了哪几味我不知晓的香吧。若没旁的事就赶紧去睡下吧,明日还得出门寻人。”

苏芷句句说辞,均是赶人,偏生沈寒山粘缠,被她骂个狗血淋头,还是要做派窝囊地往前凑。

图什么呢?在她面前,他活得又不逍遥自在。

苏芷有时是真的看不透沈寒山,她的句句厌恶流于表面,沈寒山非但没被吓退,还越挫越勇。

她身上哪点好,哪点得利,值当他花费精神,一门心思往她这边撞南墙。

思忖间,沈寒山又道:“芷芷,我天寒地冻来寻你夜话,也不请我上屋里坐一坐吗?上回你来我府上,再不方便,我也请你入屋里头了。你这待客之道,不对吧?皇城司衙门官吏果然跋扈,都不懂投桃报李的。”

他拿上次的事要挟她,说苏芷是个不懂规矩的小娘子,不晓得知恩图报、礼尚往来的。

苏芷被他缠得不行,也不稀得欠他人情。

于是,苏芷含糊喊了句“等会儿”,三两下洗净了身子,换上夜里穿的常服,散着一头湿发来开门。

她倒不怕沈寒山会做些什么浪荡子的行径,左右她有拳头,有刀,真冒犯人,挨打的都是沈寒山。

思及至此,苏芷拉开了门。

夜风入院,刚出水的苏芷,乌发红唇,好似沐水而出的一朵灼灼红莲。

清寒月色下,沈寒山提着一壶酒,站在廊庑间微笑。

他稍稍打量了一回苏芷,噙着的笑意,意味深长,好似得逞了什么鬼胎。

明明是芝兰玉树的俊郎君,怎能笑得这样邪门?

苏芷蹙眉,问:“你笑什么?”

沈寒山顿了顿,还是慢条斯理地答她:“只是觉得芷芷貌美罢了。”

“……”苏芷一愣,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有多少年没听过旁人夸赞她美貌了?说起她,好似都讲,皇城司那个阎王娘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吧?

可笑,沈寒山,竟然还将她当成寻常人家的小娘子看待。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第二十八章

苏芷斜了沈寒山一眼:“你当我是同那些朝你前仆后继而来的小娘子一样吗?拿这话收买我,恐怕太嫩了。”

她知沈寒山这朵妖花的秉性,看似佛前宝莲,实则专挑.拨女子神魂,好将人养成伥鬼,做他郎艳独绝名声的养料。

苏芷清醒,不上他的当,亦不会被他蛊惑。

沈寒山的所有勾人伎俩,全受到苏芷鄙薄。

他该恼的,本就是苏芷逼他恼。

他偏不。

说好听点迎难而上,说难听点,犯贱受虐。

他就是个狗脾气,专对苏芷耍无赖。

要是沈郎君这番话是对都城独身小娘子倾吐,人早心悸栗栗,芳心暗许了。

沈寒山哑然,一笑,不知是笑苏芷高塑心墙,刻意油盐不进,还是旁的什么。

他不怕苏芷防备,怕的是苏芷没防备。

她躲他、避他、驱赶他,即为——她也知沈寒山的手段多高明,怕一个没定性,着了他的道。

也就是说,沈寒山是能够破苏芷一身老僧入定的修为的,只要他这妖郎君再接再厉,动些旁门左道歪脑筋。

原来,苏芷也有沉沦的可能。

有趣。

沈寒山微微勾唇。

他本就擅长,为一个女子的心魂,殚思竭虑。

这等偏爱,独独对苏芷展现。

苏芷牙痒痒,她恨极了沈寒山这副了然于心的嘴脸,好似她所有铠甲都抵挡不了沈寒山的进犯,他总有诡计破她的城门,教她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苏芷冷下脸,作势又要赶客,偏生这回,沈寒山没让她得逞。

他拿手抵住了房门,另一手从背后拿出一篮子雪花梨,道:“芷芷,莫要急着赶我,这是叶主簿送来的雪花梨。你当我深夜巴巴的来寻你,是为了戏弄你吗?我只是当一回仆佣,特地给你送梨来了。”

此言一出,又是将苏芷的脸刺得火辣辣一阵烧。

他在说她自作多情,见他来就大动干戈吗?

不怪沈寒山言辞挑逗,而是苏芷胡思乱想。原来,郎君深夜寻人,不为一睹美人芳容,只为帮主人家送吃食的。

这话让沈寒山立于不败之地,倒显得苏芷小肚鸡肠。

苏芷尴尬地接过雪花梨,低喃了句:“多谢……”

“你我之间,还道什么谢呢?芷芷太见外了。”沈寒山许是吃到了教训,现下规矩得很,他送了梨,真就走了。

苏芷望着黄澄澄的秋梨,一时心神恍惚。

再后来,她捞过窗台上的一捧雪,搓了搓梨身,用融化开的雪水清洗脏污,继而愤恨似的狠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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