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交心话说下来,饶是这般市侩的叶家大儿子也动容了。
叶家三儿子羞愧难当,他长叹一声,道:“夏大人仁义之心,草民自叹弗如。为官当如夏大人,草民定然以夏大人为榜样,尽心读书,考取功名。”
“嗳,这样想就对了!”夏知秋露出一点真挚的笑容来,道,“这世上贪官污吏不少,清正廉明的好官也不少,善恶皆在人一念之间,就看人要走哪条路了。好了,旁的也不多说,本官还得去查案子,有进展的话,本官会让徐捕头来和你们说的。”
应付完叶家,夏知秋出了一身的汗。她和谢林安一道快步走出叶家,还没行两步,谢林安突然开口:“没想到你这么爱财的人,居然推脱了送上门的银两。”
夏知秋斜了他一眼,痛心疾首地道:“你当本官不想收钱吗?钱财谁不馋呢?本官不是怕这万一是个仙人跳吗?若是我前脚收了银子,后脚就被人检举行贿,我这脑袋还要不要?”
闻言,谢林安沉默了。
好吧,当他没说。
原来不是她公正清廉,乃是她实在贪生怕死。
两人插科打诨一路,终于到了叶家儿子所说的渡口。
他们根据高大爷眉心有黑痣的长相,找到了踩在一艘小船上抽水烟的老头。
河边的泥土既湿又软,夏知秋险些陷进去。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向老人家,问:“您是高大爷不?”
“我是,我是。”高大爷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正是一绝。来人年轻俊美,满身书卷气,说话还不带吉祥镇的口音,不是官家又是哪个呢?
夏知秋见他要下船来行礼,急忙制止:“嗳,没事儿,别下船了,咱们就这样聊两句。”
“是是!”高大爷极少有和管家惹上瓜葛的时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您是官老爷吧?官老爷找小人,是有什么事吗?小人好似没有冲撞到官家,不知是否有什么误会?”
夏知秋知道自己把人胆子都吓破了,面上更加和蔼可亲:“您别怕,不是您犯了什么事儿,本官并非来刁难您的。就是本官在查一桩案子,想和您问两句话,问完就没事儿了。”
高大爷松了一口气,道:“什么事儿啊?”
“您还记得叶眉眉姑娘吗?”
“记得。”高大爷叹气,“那娃娃可怜哟,年纪轻轻就没了的。”
“听说叶眉眉姑娘失踪那天,她和叶家大哥打招呼以后,叶家大哥看到她朝您这边走来了。你此前讲过,你见过叶姑娘,对吗?”
高大爷愣了一瞬息,回忆这件事:“见是见过。叶家娃娃过来的时候,我正巧载客呢,就拿长篙撑船的功夫,那娃娃就不见了。”
夏知秋问:“人就在跟前呢?一眨眼功夫就看不见了?就是用跑的,也没那么快啊?”
高大爷辩解:“开船呢!不得朝河对岸划去?盯着河中央,自然没顾得上岸边的人。”
“是吗?”谢林安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轻盈地跨上了船。
他走了两步,指着船桨后的小板凳,道:“你这船桨在前,板凳在后,船桨离岸边的位置更近。人坐在板凳上划船,船桨应该是握在手里的。按照这个摆放的位置,你开船,应该是面向岸边。其实,无论是谁开船,都得面朝河岸,用船篙抵住河岸或是河床,使巧劲撑出小船的。”
他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夏知秋也明白了其中玄机。
夏知秋盯着慌乱不已的高大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你说你划船没见到叶姑娘的去向,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人在划船时,开船的方向和划船人面部的方向是相反的。你要往河中心划船的话,必定是面朝着河岸的。也就是说,你可以看清楚岸上一举一动。假如你在开船的时候见到了叶姑娘,那你必然会看到她都去往了何处。叶姑娘又不是用了什么瞬间消失的法术,怎可能在眨眼间就不见了呢?你是在撒谎!而欺瞒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夏知秋的话音刚落,高大爷便跪倒在地。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鼻尖和额头满是水渍,汗如雨下。
夏知秋下达了最后通牒:“若是你老实说出叶姑娘的下落,本官便既往不咎,不会治你的罪。”
“小人……”高大爷抖若筛糠,支支吾吾。
就在夏知秋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高大爷突然抬头,坚定地道:“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叶姑娘的去向,还请夏大人明鉴!小人那时忙昏了头,即便是面朝着河岸的,也没心思知晓叶家娃娃的动静。”
谢林安冷笑:“哦?是吗?叶家人还说了,那天风浪大,河边的船统共就没几艘,又怎会有人瞧着河上风浪骇人,还急吼吼要来乘船呢?”
高大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牙,道:“这个谁又知道呢?万一就是想过河,赶巧了是那天呗!总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两位官老爷再怎么问,小人也还是这句话。”
这老头冥顽不灵,嘴硬得很。
夏知秋也瞧出不对劲了,可她也不能单凭这些推论就将人怎么样,只能打道回府,再想其他法子。
路上,夏知秋琢磨来琢磨去,心里烦得很,对谢林安道:“这高大爷是不是瞒着什么事儿?”
“谁知道呢。”谢林安微微一笑,“瞧着不像是什么都不知晓,反倒是嘴里没一句真话,好似在刻意隐瞒什么。”
“查一查吧?”
“随你。”
第100章
夏知秋查案子心力交瘁,这种时候她就想起酒肉的好处来。
若是能来一壶热气腾腾的烧酒,再来一份铁锅炖鱼。她一手捏着那贴锅边烘烤逐渐变膨胀的卤汁玉米饼,一手捻着瓷杯小口小口啜饮热酒,酒菜都落五脏庙,那想必一切烦忧都会随风而逝。幸亏她不是佛家弟子,不必戒荤食,不然岂不是享受不到红尘俗事里头最曼妙的滋味了?
夏知秋抬袖,掖了掖唇角湿润。她屈肘,戳了戳谢林安,道:“谢先生,咱们去乐呵乐呵?”
“嗯?”谢林安不解地瞥了她一眼,不知这妮子又打什么小算盘。
夏知秋朝他挤眉弄眼,抬手做了个“喝酒”的姿势,道:“咱们去喝两杯?我请客!”
她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想要请客?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谢林安莞尔一笑:“好。”
夏知秋平日里依仗谢林安帮忙,花点银子体恤下属,拉拢人心,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她摸了摸袖囊里的荷包,手伸进去,居然空空如也。
她吓了一跳,道:“我的荷包呢?坏事儿!荷包不见了!”
谢林安按了按额头,无奈地道:“夏知秋,你若是不想请客,直言便是,我又不会怪罪你,何必装傻。”
夏知秋急得团团转,道:“真不是!我荷包是真的掉了!”“坏事儿了,里头还有二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