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沈香乃他的乖女儿。
见孙晋满头热汗,惶恐不安,沈香明白,孙晋已经洞悉端倪了。
他是聪明人,不必她多说什么。
沈香又是一拜:“孙明府既已知情,小香不便多说细节。这一年多谢几位厚待,待小香回了京中,必会命家奴送来酬谢的礼物,还望几位莫要推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孙婶娘仍不明白沈香怎么执意撇清干系,她扯了扯夫君的衣袖,恳求孙晋给句明白话。
孙晋叹了一口气:“我知小香的意思了,于你而言,就此别过方能保下孙府。但你与我们一家在天地神佛见证之下,拜了干亲,便是同甘苦共患难一家人。为父从来没有想过,往后出了事,便要舍下亲女,明哲保身。咱们孙家,断不会做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家,还望小香也多多思量,体恤咱们做父母亲的心情。”
孙婶娘也回过味来,她掖去眼泪,笑道:“你知道干娘没读过书,说不出漂亮话来。干娘只和你说这么一句,我和你干爹认下你,并非因你多庇护孙家,实在是同你有眼缘,打心眼儿里把你认为亲闺女。你往后过得好,干娘为你高兴;若是哪处不好,尽管回了孙家,咱们家门永远为你敞开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娘家。不过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干娘能养着你的!”
这话真是说得沈香鼻酸,她不是那样心肠冷硬的人,眼眸被熏出一层水雾。
她长叹一声,抱了下孙婶娘,道:“您还是我干娘。”
她又握了一下孙晋粗粝的手:“您也是我干爹。”
孙家这番话,足够让谢青信服孙晋一家子心眼实在,待他妻子宽厚了。
这样的人家,帮衬一把并无不妥,遑论日后沈香能以他“农家妻子”的身份往来。一个京城小官干亲作为她的靠山,也不会引人起疑心。反倒会说谢青疼爱妻子,怕家内农家女的家世微末,圈中往来时,被官夫人们排挤,这才提拔麾下官吏,给妻子寻了一门宦官门庭作为家世依仗,抬一抬身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青也决定抛下最后一记惊雷:“哦,紧要的事,小香尚且忘了言明——她如今乃农家出身,亦是我谢青的家夫人。”
“……”孙晋对于先前的话倒还能站得住脚,听得这句,险些吓得昏死过去。这、这算什么百忙之中抽空追妻的戏码?那他们之前闹将的一出出戏,岂不是教谢提刑看了笑话?
还是孙楚接受能力强悍。
他闻言,哈哈一笑,尴尬道:“我就说,谢提刑一表人才,和我姐极登对,怎可能不是我姐夫呢!”
孙晋拳头握住了:“……”臭小子,你给为父等着!
见状,沈香鄙夷:“若我没记错的话……阿楚前几日分明很嫌你姐夫吧?”
“咳咳,哪有!我可支持你们白头到老了,是吧姐夫?”
谢青对孙楚的蹬鼻子上脸无甚反应,闻言只微微一笑,卖面子答一句:“阿楚所言极是。”
更紧要的是,大庭广众之下暴露他妻乃小香……谢青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和小妻子同房了。
嗯哼,今日风清月皎,郎君心情真好啊。
沈香一时没想那样深,只知今日心事卸下,她松了老长的一口气。
“我天生不合适做恶人,骗人一年,活似要了命。”她难得和谢青调侃一句,“好了,夜深了,夫君也早些去睡吧。”
咬字时,沈香故意喊得很轻,没一会儿,她又记起,他们无需这样谨小慎微,大家都知情了。
“尚早,还想和小香散散心。”谢青闲适地牵起沈香的手,孙府的院子实在不大,他们喊看门的小厮开了门扉,沿街绕了一圈。
乡野小地方,油灯贵,等闲不会燃灯,怕浪费银钱。
四周黑峻峻,伸手不见五指。一定及不上京城繁华,酒肆茶坊彻夜燃烛。可是大都城再如何昌盛,街巷都是冷的,不如乡镇暖和,走起路来,清风拂面,鞋底都软绵。
她忽然感到惬意,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又交缠住谢青的五指,柔情备至地交缠。在从前看来,这是多么荒腔走板的行径,闹得人脸红。
谢青倒很喜欢沈香的随性,他仿佛窥她更深,也更了解她了。
感受到谢青灼灼的眸光,沈香抿唇一笑,又想起旁的事:“夫君,我的声音恢复成小娘子,等闲认不出我,之后再添些易容的装束,任谁都想不到沈衔香变成了女儿郎。到时候对外……我给自己取个名,便能混迹于官夫人圈中了。不少消息,女眷们私底下门儿清,保不准还能助您一臂之力。”
“好。”谢青想了想,道,“吏部尚书欠我一个人情,届时我可寻些门道,将孙晋安插入京兆尹麾下职事,你乔装打扮成他门客儿郎,在旁辅佐府事,倒也可一展拳脚。再不济,我手上公差繁多,居府里,小香得闲帮衬我一把,打发闲暇,亦是美差。”
“我即使成了庶民,还要受您奴役么?”沈香扶额。她同谢青的心结打开,这样不顺的际遇,也能拿嘴上调侃了。
“能者多劳。”谢青借机捧了沈香一句。
沈香抿唇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谢青却又垂下眼睫,满心愧疚,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嗯?”沈香不解。
谢青不知该讲什么,他担忧地望着沈香,余下的话难以启齿。
沈香后知后觉明白了,他懂了,她喜欢“当官”。
他毁了她,他亏欠她。
沈香又是一笑,她拉谢青步入黑夜中的田埂。这里离人间远了,孙府的灯光在他们的步履中,渐渐变成了一颗光豆子。
他们融入荒山野岭,远离红尘喧嚣。
然后,沈香停下步子。
幸好还有一点月光,足以照亮他们。
沈香踮脚,同谢青对望。风吹起谢青轻柔的衣袍,别样倜傥潇洒。
她想,这样好看的郎君,怎能一整日愁眉苦脸呢?她要他永远明媚张扬地笑。
沈香于夜风中,拥住了谢青。她埋首于他怀中,小声说:“我喜欢为官,但我也喜欢夫君。你不省人事的那一夜,我同神佛说,若你能平安回来,你犯下的诸多错事,我都尽数原谅。我是守信的小娘子,谢青,我原谅你了。”
所以,别再自苦了。她不怪他了。
听得这话,谢青眉心舒展,他也拥住了沈香,躬身,倚靠在她肩臂上。
“我也喜欢小香。”
真心话,实话,坦率到不成样子。句句抓人的心,又叫人怪不好意思的,难挡谢青言辞里的炽烈。
沈香从未这样心动过,思来想去,她和谢青的相识都太平淡了,从小定下婚约,一墙之隔,比邻而居。他们仿佛是天生的一对,合该在一起,白头到老,没有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