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沼是有功夫的人,本在风雪中行走是不需费多少气力的,然此刻他心下慌乱,使得他踩在雪地里的脚印杂乱且深浅不一,足见他心中是有多慌多乱。
此刻穆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下山!只有下了山,他的阿渊才能得救!可他已慌张得忘了,他们从山底到这里走了整整十天,在这山岭中转了六天,想要下山,岂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阿渊,阿渊,你听到叔叔说话吗?”穆沼边跌跌撞撞地往回奔走边唤着阿渊,“阿渊不要睡,醒来和叔叔说些话怎么样?”
阿渊没有回应,穆沼继续唤他,不知过了多久,阿渊在穆沼背上动了动,也轻轻地嚅了嚅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地吐出了一个字:“爹……”
这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字让穆沼没有跑稳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在地,继而又听阿渊喃喃道:“爹,阿渊难受……”
“阿渊醒了!?”穆沼眉梢顿时飞上喜色,只听阿渊迷迷糊糊又道,“阿沼叔叔?我们……这是去哪儿?”
穆沼心底刚刚腾升起的那一缕惊喜瞬间烟消云散,失了失神,不是叫他,也是,阿渊怎么可能会叫他作“爹”呢,阿渊心里的爹,可只有一个而已。
不过穆沼没来得及伤神便又紧张了起来,抓住这个时候赶紧和阿渊说话,“我们回家了,阿渊高不高兴?阿渊不是说想妹妹了吗?回家了阿渊就可以见到妹妹了。”
“回家?”阿渊的声音很是虚弱,“为什么回家?阿沼叔叔……不找那个姨了吗?”
“嗯,找不到了,不找了,带阿渊回家了。”穆沼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是阿渊拖叔叔后腿了吗?”阿渊说着便在穆沼背上挣扎,“阿沼叔叔把阿渊放下来,阿渊可以自己走的。”
“阿渊听话,不要乱动,阿渊很乖,没有拖叔叔的后腿,是叔叔不想找了,所以要回去了。”穆沼将阿渊背得稳稳的不给他乱动,一边用无所谓的口吻笑道,“没事的,改天天气好了,叔叔再来找就是了。”
阿渊默了默,然后小声道:“可是,阿沼叔叔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穆沼脚步僵了僵,然后依旧笑道,“谁说叔叔不是这么想的,这儿这么冷,再找下去你我都要冻死了,当然要等天气好了再来找。”
“阿沼叔叔说谎。”阿渊又道。
“呵呵,说谎是你们孩子才会做的事情,阿沼叔叔可不会说谎。”穆沼笑出声,却觉眼睛异常干涩。
“阿沼叔叔在伤心,阿渊知道的。”阿渊没有相信穆沼的谎话,他觉得他感觉得到阿沼叔叔想哭而不是在笑,就像他见到那个姨的时候,她虽然是在笑,但是他觉得她根本不想笑,而是想哭,因为悲伤,至于为什么悲伤,他不知道。
“阿沼叔叔是因为什么而悲伤想哭?”穆沼沉默了,阿渊的声音却仍在轻轻响起,“因为找不到那个姨,是吗?”
穆沼依旧沉默,阿渊话说多了又觉很累很累了,累得他感觉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只见他不由自主地将脑袋枕在穆沼的肩上,仍努力让自己睁着眼。
风雪让阿渊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在穆沼为方才阿渊说的话低头自嘲时,只听阿渊虚弱道:“阿沼叔叔,左边林子好像有人呢……”
阿渊说完这句话,又失去了意识,在穆沼背上睡了过去。
穆沼本没把阿渊的话当真,却还是佯装转头往左边林子瞟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脚步刹那间定在了雪地里。
左边的林子里,确实有一个人影,在飘飞的白雪中那身影有些朦胧模糊,令穆沼看不真切面容,只隐约看到那人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布袄,墨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然,即便风大雪大,即便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可他依旧认得出,那是他此生都不会忘的身影,就算十年二十年不相见……
那一瞬,穆沼只觉他耳里没有了任何声音,眼前也没有了茫茫白雪,他所看到的,只有那个深灰色的身影。
那个深灰色的身影似乎也看到了穆沼,此刻正停了脚步,微微转过头看向他这个方向。
穆沼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他张嘴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喉间干涩得厉害,好像有大石堵在喉间让他发不出声音一般。
就在这时,那个深灰色的身影转过身背向了他,眼见就要消失在风雪之中——
“小半儿!”也在一刻,穆沼终于嘶哑地喊出了声音,只见那深灰色的身影晃了晃,下一刻非但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是想要尽快离开,穆沼忙背着阿渊提了脚力,在那人影消失不见之前掠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穆沼看着眼神冰冷得好似这身边的风雪一般的半月,想要像往常一样无所谓地笑笑却是连勾起嘴角都做不到,只是定定看着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扯着干涩黯哑的喉咙,用近乎卑微的声音乞求道:“救救孩子,可不可以?”
半月将冰冷的目光移到了穆沼背上,移到了阿渊通红的脸色,面色不改,冰冷得像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冰雕。
短暂的无言让穆沼觉得好似过了好几年,他害怕,害怕她拒绝他这个卑微的请求,害怕她就这么在他眼前再一次消失不见。
终于,半月冷冰冰地开口了,“救他可以。”
穆沼面露喜色。
“用你的命来换。”
☆、特别篇之穆沼(五)
“救他可以。”半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穆沼,冷冰冰道,“用你的命来换。”
寒风从两人之间卷过,冷得彻骨。
天地似在那一瞬间静寂了下来,穆沼只是定定看着半月,嘴角上扬的弧度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扬得更高。
“好。”穆沼笑着,未有丝毫犹豫,随之看向半月握在手中的剑,仿佛不知悲伤为何物地笑吟吟道,“用你手中的剑吗?那便拔剑吧。”
半月冰冷的眸光晃了晃,而后只听“铮”的一声轻响,半月已拔剑出鞘,剑尖指着穆沼的心口。
“稍等等。”穆沼脸上笑容未变,只见他慢慢躬下身,将背上的阿渊放到了雪地上,笑得温和道,“别伤了孩子。”
半月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然待穆沼将阿渊放下再站直身后却迟迟不见半月动手,只听穆沼轻轻叹了一口气,“天寒,阿渊在雪地里会冻坏的,快些下手吧,记得孩子。”
半月依旧没有动,只是将剑握得更紧了,半晌,才见她猛地将剑往前一刺,眼见那晃着银光的锋利剑尖就要刺入穆沼的心口,她的动作却又在剑尖堪堪触及穆沼心口的衣袍时突然顿住了,握剑的手轻轻颤抖着。
半月的动作似乎僵在了那一瞬间,迟迟没有将利剑刺入穆沼的身体,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迟疑着什么。
穆沼只是定定静静地注视着突然止住动作的半月,眼神深邃,好似要将此刻眼前的人儿深深嵌进眼底心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