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笑望着陆延晟:“走吧,我送你出宫。”陆延晟依言起身,却没马上起身,而是看向了皇上,皇上笑着点头,他才再度行礼,跟着太子出了内殿。
两人离去后,内殿骤然安静下来,皇上端坐在首位,已年老的身子,在阴影中看着实在是单薄枯朽,又过了一会,殿中响起皇上急促隐忍的低咳,近侍忙上前,手帕双手呈上,皇上接过手帕,捂嘴又闷咳了一会,才算缓了下来。
近侍:“皇上,宣太医吧?”
皇上摆手,脸色还潮红,声音喑哑,“老了就样,再好的太医也治不了。”近侍还想再劝,却听得皇上突然道:“今天的补汤,谁送来的?”近侍眸中闪过诧异,还未开口,皇上就抬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虽已年迈,威势更甚。
“朕不爱补药,往日补汤只有三分药意,这次怎成了五分?”
这是自己的心腹,自己绝对信任他的,骤然换了人,虽察觉不对,也压到现在才问。
近侍笑了笑,很是无奈。
“是四皇子熬的,他让奴才不要惊扰了您,谁知皇上一尝就尝出来了。”
老四阿……
老四因生有残疾注定与大位无缘,也难免无视了他,印象中,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不过这个孩子也给了自己许多惊喜,原来他读书竟这般有天赋,当时几位大儒都对他赞颂有加,名声很善。
他总是温和待人,虽不像自己,但也活出了他自己的洒脱。
想着想着,忽然喃喃道:“太子很像朕年轻的时候吧?”
当年自己快即位的时候,也是同他一般,意气风发,仿佛天下已经尽在手中,想要治理好天下的野心也丝毫不掩饰,整个人焕发的是无以伦比的肆意。不像自己,腐朽已从骨子里散发,满身皱褶。
当年的父皇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吗?
近侍:“皇上……”
皇上摆了摆手,叹了一声,疲惫道:“扶朕进去歇一会吧,累了。”近侍刚上前扶着皇上去里面歇息不提。
却说陆延晟这边,从皇上内殿出来,一直到了宫门,太子的话就没停过,时而挑眉时而欢喜,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欢愉,五年未见的隔阂似乎没有发生过,陆延晟心中那微微的拘谨似乎也消弭了,和他笑谈风声。
及至到了宫门,陆延晟的骏马早已等候。
虽还意犹未尽,太子已停下脚步,笑看着陆延晟,“你且回去歇着吧,明日再累你一日,后面就能好好歇着了,什么时候歇够了,什么时候再上朝便是。”
很简单的一段话,陆延晟心中刚因笑谈而生的轻松骤然消弭,终于想到了为什么奇怪了,心神剧荡,凤眸定定看着太子,太子不解挑眉,“怎么了?”嘴边扬起的是轻松的笑意。陆延晟看了他数眼,也笑了,“无事,那臣便先回去了。”
太子:“去吧。”
陆延晟翻身上马,扬鞭踏上回家的路,离了皇城那条街后,马鞭停下,只慢慢在街上踱步,一路凝神,眉心深褶几许且越皱越深。
回想刚才入城到现在的种种。从拜见皇上那刻起,到内殿和刚才的谈话,还是最后一句话把自己给点醒了,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越俎代庖。
明明皇上还在上面高坐,可从最初的见面到刚才的离别,一切的主导都是太子,皇上竟就这么安坐一旁,像个陪客一般!
怎么会这样呢?
陆延晟和太子确实是一起长大,算得上至交好友,自己离京时,太子才刚刚接触政务,那时的他,不管大小事务,都会和皇上禀告,虽也年轻,但十分谨慎恭敬,怎么五年的时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越想越不对劲,回头,低声道:“云囚。”
“将军?”
陆延晟:“我去纪大人那边一趟,你亲自去偷偷告诉淼淼一声,我晚上再去瞧她,莫让人发现了。”
“是,将军放心。”
云囚应下,陆延晟点头,调转马头,去了纪渊的府邸。
今日为了迎陆延晟归来,并未上朝,皇上带着陆延晟回宫后,其他大臣也都各自回了家,纪渊只当陆延晟会明日过后才会登门,毕竟明日还有大事,谁知今日就上门了?纪渊虽诧异,还是笑着迎了出去。
“延晟。”
拍了拍他的肩,仔细看着他。刚才人太多,纪渊虽在前列,也没能好好瞧一瞧陆延晟,细观之,见他眉眼内敛,十分稳重,心里很是欢喜,“你爹若是能看到你此番模样,定然十分欢喜的。”
陆延晟自然是优秀的,同时,也非常的皮,年幼不知事时,把陆老将军气得捂胸口亦是常事。提起陆老将军,陆延晟双眸半掩,薄唇微抿,纪渊回神,“瞧我这嘴,不该提这事的,快入座吧。”
老友去的突然,当时的延晟和淼淼都不能接受此事,当时想着不能随意提的,谁知时间长了,竟忘了这回事了。
陆延晟却没有如纪渊所想那般难过,一则时间已经过去数年,二则,自己已经亲手拿下了王痕秋之的头颅,已为爹娘报了仇,执念不像从前那般深了。品茶过后,陆延晟直接开始了正题。
“纪叔,来这主要是想问您一些情况。”
纪渊:“你说。”
陆延晟:“您知我在边关数年,京城之事并不了解,皇上病多久了,太子殿下是何时开始执政的,皇上已经不管朝中事了吗?”
纪渊:“皇上是两年前开始身子骨大不如前的,你也知,这些年皇上勤政律己,身子骨已经熬坏了,一显老态就撑不住了,身子变坏初时就将政事慢慢交给了太子,太子彻底执掌朝事是一年前。”
“事实上皇上已经许久不大朝了,此番也是因为你才出来的,一直在宫中修养。”
听罢,陆延晟沉吟片刻,低声道:“皇上这是打算让新帝上位了吗?”若是往日,自然不敢说这话的,但皇上的打算已经很明朗了。纪渊点头,“应是如此。”
陆延晟听罢不言,只回想刚才的皇上。
皇上已经五十有余,加上年轻时太过操劳,老态很足,身子骨确实不行了,让位给新帝,也是可以的。
但陆延晟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异样的感觉。
今日的皇上就如同一个垂暮老人,看着很是和蔼,虽还着龙袍,但已没有当年的威势。可就算皇上如此,陆延晟永远记得阿爹当年跟自己说过的话,那时自己还算年幼,因皇上宠爱,在宫里都能上蹿下跳,风头一时无两。
那是阿爹第一次对自己说重话,也是自己第一次在阿爹脸上看到忌惮。
【皮猴,不管你怎么皮,怎么闹,甚至和皇子乃至太子打架都可。】
【但对上皇上时,必须恭谨言行,不能有半分出错,半分都不行,记住了吗?!】
陆延晟久久不言,脸色也说不上好,纪渊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陆延晟回神,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可能是我离京太久了,有些不习惯了。”太子是皇上一手培养的,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是皇上主动放的,应和旁人不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