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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封地治理的若干意见(107)

想到自己一开始的戒备和质疑被孟苍舒说中,萧玉吉率性一笑,反倒没有方才的踯躅:“那时候,我只是不想再动手收拾一个刺史了。”

两人相视而笑,孟苍舒觉得心头轻飘飘,大概是睡前喝下的药里掺了什么会教人手脚发软精神变弱的奇怪东西,他的舌头像是不受脑子控制,说道:“我很感激能遇见殿下,这句话真正是顺我心意的实话。”

萧玉吉没想到自己一个问题能勾出这么多话,尤其是方才这句,不说心跳骤停,也多少有些呼吸凝滞,仿佛她才是那个病人要躺下歇口气。

一时之间,她竟只是静静坐着,一句回应想了很久都没想出对策,或许这句话本身,并不需要什么对策……

可待她措辞了千百遍,觉得到嘴边的话终于妥帖可以出口,却见孟苍舒已经靠在床边闭上眼睛,被安神的汤药再度拖入了疲倦的睡眠。

她忽得低头笑了。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轻轻地扶着孟苍舒躺平,替他掖好被子,离开。

萧玉吉自屋内走出,又恢复了平常公主殿下该有的神情,一面走着一面对跟随的刘甸吩咐:“近日宫中如果有什么新消息,就算我在睡着也让人叫起来,不许延误。”

“是。”

“孟刺史一时顾不过来的郡衙事务,你多担待,这两个月咱们是要置那三人于死地的,决不能出任何错处给人挑出来,告诉你手下的人,警醒万分,有人出了事,别怪我不念多年戎马的情分,从严处置。”

“末将领命。”

“还有。”

萧玉吉站住脚,回头去看齐观音,女孩直视她的眼睛,心道这母老虎眼睛真好看,又亮又冷,跟孟刺史那双眼睛一样都是灵动的,可才看了片刻,脑袋就被刘甸狠狠按下去。

“竖子还不够格侍奉殿下左右,末将急于求成,带着她参习,她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治罪于我。”

“算了,你多教,让她多记,礼数可以慢慢学,但今年秋日之前,所有这些北城子弟务必给我教好了拿出来,太子殿下来的时候,就让他们随侍护卫,这差事不容易,除了你我都不放心,刘甸,你担子重,务必扛好了。”

刘甸理解公主的用意,也知晓若是此事办成,这些孩子的前程不敢说繁花似锦,但也绝对不会输给他们的父辈祖辈,于是欣喜着坚定道:“末将必不辱使命!”

……

京师,麟德殿。

此殿曾经在战乱中遭到焚毁,被烧时,里面还有个活的皇帝。这位皇帝论辈分,大概是当今圣上萧蔚出了五服的叔祖,他先天无有智力,上朝时经常又哭又笑,之所以搬出来他做皇帝,是几位当朝权臣的好计算——这样一来,天下尽在他们执掌。

不过,这都是大雍朝最黑暗混乱的时期了,眼前这位皇帝萧蔚可不是“先天纯质”,他是世间一等一的聪明人,也是天下的至高权力拥有者。

当他掷地一个精美的薄胎玉色茶盏,且那一地碎片激烈地朝四方洒开后,殿内所有大臣全都惶恐而跪,齐声道:“圣上息怒。”

这里面包括大司徒景虔。

“荒唐!”

萧蔚的御案上放着摊开的八百里加急奏呈,它来自良慈郡刺史孟苍舒,景虔看过,除了字还是不怎么顺眼外,每句话却都炉火纯青,简直狠毒。

奏呈里,他先自己告罪,说有违圣意,甘愿受罚,又交待了郡学发生的事,最后还不忘“涕泣叩拜,不胜惶恐,国虽山河归统天下一心,家却再无天伦舐犊团圆之日,不知午夜梦回,昔日遗烈见后人如此屈辱,但想捐躯壮烈,可否苦痛不能魂归?”

接着又是告罪,请降,再表示这件事与承明公主和良川王半点关系也没有,都是郡学出了错,二位殿下痛心疾首,现下已有王府接管一应北城子弟的照应,安排均已妥当。

但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他孟苍舒是罪过再罪过,难辞其咎。

景虔跪着再去看旁边的那一封奏疏,当然,他也看过了,公主殿下的字……也没什么长进。

不过算了,她跟着她亲爹在马上打天下,耽误了读书,这也无妨。但殿下的这封问候书信却写得极好,景虔严重怀疑是孟苍舒代笔。

不同于孟苍舒的告罪,公主殿下信中盛怒,直斥卢予等三人是如何羞辱怠慢元功之后,又将他们所作所为一五一十不加任何润色写出,最后却也是悲叹说,本想今年年末弟弟长大,带着这批当初元功忠烈的后人一并入京,看望父亲,千里之外再怎么挂心也不能尽为人子女的孝道本分,要自己侍奉父亲身侧,才是真正的敬爱之理。可是,现下,他们没有脸入京,也没脸见父亲。孟刺史因为这件事辛劳成疾内疚重病,萧监正戴罪日日奔波,教弟弟读书,照顾如今的郡学。上上下下都没有闲人,他们实在走不开,弟弟冬天去收芦菔时手上的裂口还没好全。希望父亲能理解他们的难处。也祈求父亲看在幼子赴西陲的艰辛上,补派几个朝廷里真正能为人师表的博士来。

相比她的这封信,孟苍舒的奏呈很卑微谨慎严守为臣本分和警醒,但公主的这封,就十足的是女儿和儿子以亲情的身份理直气壮在向亲爹表示:您不爱我们了吗?否则为什么要送这种人来呢?

皇帝的气,根本不是对着出事的良慈郡,而是有人轻慢他的旨意他的政策和他的骨肉。

孟苍舒和萧玉吉两人成功的给一件郡学斗殴,上升到了冒犯皇权。

高,实在是高。

景虔知道皇帝这气不会冲着自己来,于是很平静地在思考对策,并且由衷地赞叹这两位政坛后起之秀的本领与心计。

“良慈郡本就危远多事,朕一而再再而三说过,要额外看重,倒不是多让你们有失公允,而是选人上慎之又慎,也这般难么?若是只有一人不堪也就罢了,一个郡上才派去七个,三个却是败类!”

在场之人都跟随萧蔚多年,知道这位圣上是从不大呼小叫的人,便是在马上征战,也从来镇定从容。今日动气,绝不单单是因为表面上的良慈郡郡学风波,而是有更深层的原因。

这道理在场的景虔想明白了,太子也略有所悟,荀崎脑子还在空白,两位尚书台的官吏官职卑微,虽是心腹却不敢多言。

孟桓心中再清楚不过,早已是汗如雨下。

他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家人当初得罪的不是一稚童,而是一条豺狼。

他不断叩头,压住自己的弟弟不许他说话,只领头告罪。

如果一旦辩解,只怕世家结党的帽子就要被圣上扣下。

若是能为这件事掀翻一两家彰显皇权,又给事因不归咎在自己身上,皇帝是十分乐意立这个威信的,只要他们此刻足够卑微,就不会留下把柄。

他弟弟孟高心有不服,但此刻被兄长以眼神示警,只能咽下屈辱,一并求告认罪。

“好好好,看来是朕的裕儿和阿吉不够能耐,没得好外戚来给在京中使银子走路子,所以才被如此怠慢?你们往去其他几个郡的人里都不敢这么大胆,什么人都往里面塞,怎到了良慈郡就忽然粗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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