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父心疼儿子,总觉得他不胜酒力,又亲自煮了解酒的汤药。
刺史府就一个从前庞绪麾下受过伤的老卒在内帮忙做些杂活,这些细致的功夫都是孟宽自己动手,可他刚端着药碗走到门口,就被一慌慌张张的年轻人给撞到,解酒汤洒了一地。
“诶呦!孩子,烫着没!”
孟宽自己摔倒了来不及起来,忙问莽撞的年轻人,那孩子自知闯了祸,急忙去搀扶,连道:“我……我没注意……有急报……”
他是跑着进来的,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孟宽忙道:“不打紧不打紧,你有急事你快去说,别耽误正事了,我再去熬一碗,没多一会儿功夫……”他为人一向和善,也知儿子辛苦,便不多言语,只推了年轻人一把让他该做什么做什么,自己则负手离去。
陆九以为是刺史家里的老仆,便没放在心上,只推门而入,却因着急忘了礼数。屋内孟苍舒正和顾廉共看着一份案卷,不知核对什么,抬眼看了看来人,慢悠悠道:“下次记得叩门有问而入,往后在衙门不能这样做事了。”
其实陆九是知道礼节的,他现下专做置内传驿,也吃一碗公家饭,平常的事虽也有毛躁的地方,可都有惊无险办得妥当,只是这时候慌乱不已,他这辈子没见过上面加了黄色绸缎押司隶校尉印的朝廷公文,慌里慌张生怕耽误正事,那吃人的孟刺史要他和干爹的命。
于是他被这样一提,慌乱之余便想出去按照礼节重入,谁知孟苍舒却道:“不必,是有急令么?拿来吧。”
陆九赶紧双手奉上公文,孟苍舒扫了一眼,却愣了一瞬,飞快接过拆开。这神情,连顾廉都未曾在他面上见过。
只须臾功夫,孟苍舒就看完了公文,而后却安安静静坐着,将公文合上。
“大人……”顾廉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沉默往往意味着大事。
“陆九,你拿刺史府的腰牌,去公主府,只见公主殿下,务必私下二人时只告知殿下一人,教她即刻动身到我这里一见。”孟苍舒说完顾廉忙掏出腰牌递给陆九,他明白,此时的公主府与良川王府不必从前船上,里面人多口杂,都不知大家什么来路,当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可是不知到底什么事。
陆九恭敬接过腰牌,正欲离开,又转身回来问道:“若是公主问我什么事,我怎么答?”
孟苍舒也不犹豫,只道:“就说是京城贵人的大吉,咱们郡要预备贺礼了。”
第83章
看着这样一封公文, 萧玉吉没有蹙眉,只是表情平静。其实这一天她早知道会来,如果说心情多么冗杂,确实如此, 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安排好后续事宜。
“好在你之前已预想了法子。”她说道。
“不, 咱们不能用之前想好的办法, 这事儿有些古怪。”
孟苍舒的话让人意外。
冬日室内,烧着没有烟尘味的净炭, 偶尔噼啪一声,让沉默显得更加安静。
“殿下,你看这里。”孟苍舒重新展开刚被萧玉吉阖上的公文, “圣上与皇后娘娘新添皇子,已由圣上亲自赐名为倧,这些都是常规的书写与告知,你与良川王皆是新皇子的手足,理当知晓,可是为何没有封王的告知呢?良川王殿下一出生就按照惯例封王,新皇子为何没有?”
萧玉吉一愣:“是啊, 按照新皇子的地位和荣恩,父皇是不会忽略这些常规之举的, 除非……”她有些错愕地抬眼去看孟苍舒。
然而孟苍舒没有马上给她答案, 又指出下一行:“再看这里。这封恩旨上还说, 要让良川王殿下亲自入京, 递献贺表与贺礼,再一家团聚, 以庆吉兆,殿下不觉得古怪么?”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 弟弟一定会被召入京师大肆庆祝,还让我备好了礼物?”萧玉吉有点没明白孟苍舒的用意。
“因为我的设想里,圣上不单单是召良川王殿下,而是召回所有的儿子一道回京,一来有叙天伦,给过去的嫌隙做个弥补,且让他们探视一下伤情已好的太子殿下;二来也是正式与皇后娘娘见面,拜见一国之母。这些都无可厚非。但问题是,这样的话,公文里该写的是‘诸封王回京以贺,甄表皇荣之亲’种种话语,可这上面点名了良川王殿下,实在古怪。”
孟苍舒的表情严肃,如果说上一个问题萧玉吉能想清楚缘由,这个却实在搞不懂为何。
“我想,这个皇子的降世,或许情形已经背离了我们所想,当务之急是让良川王殿下称病。”孟苍舒转瞬之间连理由都想好了,“殿下刚刚主持春祭,遭受风寒身体不适,只教殿下信得过的女医经手,辛苦殿下日日将弟弟带在身边,勿要走漏风声,我来写这份上书。咱们等等看朝廷的回复,如果有任何预料之外的变化,我们再想其他法子。这些天也请殿下留意府上的人心浮动。”
“要询问太子么?”萧玉吉问道。
孟苍舒摇头:“消息到咱们这里,十天半个月都过去了,再来往返,就算京师有变,太子殿下也很难从咱们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好在李丞雪和萧闳此刻都在京师,他们也能协助太子殿下度过难关。”
其实孟苍舒在犹豫的是,不管是景虔和荀崎,两个人都没有通过传递消息的人给他什么信息,似乎大家都在一种风平浪静中,接受了他们所不知晓的变革。
但这个变革,未必是他和公主乐于见到的。
只是这个问题目前他还没有思考清楚,告诉萧玉吉也只是让她徒增担忧。
萧玉吉听罢,决定事不宜迟,立刻回去宣称弟弟急病,可她临走时却又回过头来,看向沉吟中的孟苍舒。
“孟刺史,如果真是天家不幸,你会怎么做?”
孟苍舒也静静凝视着公主漆黑的瞳仁:“殿下,良慈郡和你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壁垒。”
他的语气坚定且真诚,那一瞬间,萧玉吉心道就算天真在此刻塌陷,她也无所畏惧。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始料未及的惊骇。
孟苍舒派人在良慈郡外沿接壤其他郡县的地方探听消息,然而大家的消息来源都是朝廷,也并无军队调度的异动,可他万万没想的是,一个月的相安无事风平浪静之后,李丞雪风尘仆仆返回了良慈郡。
李丞雪入城前并没有告知孟苍舒,而是在孟苍舒日常巡查附近新加盖的驿置时突然出现。
正是夕阳过后的入夜时分,凄冷的北风丝毫没有春日的温柔,只用力吹过荒野,孟苍舒担忧今年倒春寒太猛影响耕作,正在马车上查看各地报回来的春耕亩数与情况,谁知马车骤然停下,车夫在帘外惊慌喊道:“我……大人……我好像撞到人了。”
夜里行路的行人都会在背囊上挂一小灯,孟苍舒急忙掀开帘子查看,却见地上果然有个黑影,但却身上却无有亮光。
车夫是新来的,刚接手这热乎的差事却搞出事端,吓得惶急不已,孟苍舒让他且先平静,自己则去查看那人伤情,刚刚蹲下,一只手就被躺着的人骤然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