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孟苍舒早就不是当时的少年了,他平静道:“我素来敬仰上阳孟氏青史传家,一部《谷梁》尽展仁孝, 他日若有机缘,定要亲自观摩。”
说完他又看向景虔:“景司徒的意思, 晚辈清楚了, 请良川王殿下入京的信, 晚辈可以亲书, 只是良川王殿下来不来,就不是晚辈能驱策的了。晚辈官职低微, 不过两千石而已,在座三位官位皆高于此, 且自有衙门执掌,若是能以衙门公文传讯,岂不更为稳妥?为何一定要晚辈亲书?还请解惑。”
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但是孟苍舒知道三个人不会回答。
可他却要问出来。
景虔果然只是一笑,拿出尊上长辈的和蔼与威严来,柔和道:“贤侄不必如此困惑,官场之上总有些许难与人讲清道明之处,不过……令尊为官多年,想来是心中再清楚不过,由他抵达京师亲自告知你想来更为合适,我们几个就不越俎代庖了。”
“晚辈愚钝,不能详知,不敢落笔,唯恐措辞不善引得两方不快,又没有资历从中调和,这样……就只能恭候家父大驾,指教过后再上信良川王殿下请其回京了。”
说完,孟苍舒以完美的姿势朝三个面色皆是听罢变色而阴沉的人行礼,转身预备离去。
“站住!”
孟子升仿佛是得到了长辈的授意,终于可以开口讲话,颇有种豪横的气势,他冲前两部拦住孟苍舒,怒目道:“你不要装傻!我爹和景司徒是什么意思,你心中清楚得很,你到底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只给一句痛快话吧!”
确实,这样跌份的话两只老狐狸是断然不会说的,怪不得今日这个场面,他们会拴这么一条好狗,果然是思虑得当物尽其用。
孟苍舒也不恼,诧异回头道:“那……二位长辈是回心转意愿意亲自指教晚辈为官之道了?”
景虔的手悄然握紧复又松开,看着曾经欣赏过的年轻子弟如此模样,他既是愤怒,却又感慨自己的目光果然从未看错。
于是,他便平静着开口道:“事已至此,你听过这些,还以为能左右逢源么?”
“圣上赐我良慈郡两千石官职辅佐良川王殿下,从未有旨意让我左右逢源过。”
孟苍舒也不再过招。
“圣上如今生死未卜,你又能如何?”
“我一个两千石官吏,几位大人又觉得我能如何呢?”孟苍舒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自保而已。若是他日东窗事发,只有我这一封信留存,几位凡事不经手,两袖干净,自然无可指摘,但我与父亲怕是要满门皆灭,不得成活。几位既然知道拿父亲来要挟我,也是清楚父亲与我相依为命,我们父子之心各有其重,那我今日不得已虚与委蛇,难道不也是为我家父子求有周全么?”
“我们可以给你一道旨意,保你父子无事。”孟桓立即道。
“什么时候的旨意?谁的旨意?是当今圣上的旨意,还是……”孟苍舒忽得一笑,言尽于此。
终于,在场的人彻底明白,他们是没有任何办法在此人面前讨到半点优势了。
“我也不是逼迫几位,这信没人愿意写,又没人敢矫诏枉称圣意,看来几位也不是对自己的计划颇为自信。”孟苍舒笑了笑,“这样说来,我又何苦去投身这不一定赢的一仗呢?”
“好,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景虔盯着孟苍舒一字一顿,与其说愤怒,不如说难掩目光中那好不隐蔽的欣赏。
孟苍舒手中的牌很简单,那就是没人知道太子活着且被他弄到了京师,以及小公主也在,还有那位目前尚未可知的荀崎。
这三人在暗处是他最大的优势,除此之外,眼下皇宫和京师皆在面前三人手中,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逆势而行。
他不能让这些人知道他的底气是这三张隐蔽的底牌,他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说法。
比如野心。
“事成之后,我要回到京师为官,且受爵位之封,享世代之荣。”
“这个自然。”景虔听到这话,露出竟有一丝慈祥的微笑,“我也正有此意。”
这是他为官以来,除去当今圣上,第二个在如此冲突中让他讨不到任何便宜的人。
即便有被冒犯的愤怒,却也有没有看错人的笃定和自信……以及他自己都不打算掩饰的欣赏。
“孟氏可以让你们归族,重入本家。”孟桓又给出一个他以为优厚的条件。
谁知孟苍舒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景虔说道:“父亲会以家主之尊自立门阀,今后我们会是长岭孟氏,以此扬名。”
“你!”孟桓的提议被如此羞辱回绝,顿时几欲暴怒,孟子升恼怒之余竟想出手抓住孟苍舒,却被其微微闪身躲开。
景虔警告般看了二人一眼,孟氏父子再怎愤怒,也终究忌惮其身份与如今的关系,不敢造次,只得默默忍受这在他们看来的“奇耻大辱”。
“这个我也可以做主,长岭孟氏必将扬名青史,而你父亲将是这个荣耀门第的起始,你则是至高。”景虔郑重道。
“最后一个要求。”孟苍舒收起笑容,“待新皇登基御亲封我爵位之日,我要上阳孟氏当初辱我父子之中一人为我牵马坠蹬,引荐御前。”
这话激怒了孟氏父子,景虔也觉略有些过,只道:“前两个我都可以答应你,这个却折辱太过。凡事虽不能得过且过,但你隐忍多年若只求个睚眦必报,也失了心境与身份。这话我是以长辈告知,绝非以势压人。你的路今后还会很长,纠结过往的恩怨未必会助你前行,反倒要你心有怨怼不能做长远高瞻。此非忍耐之劝,而是经验之谈。”
孟苍舒静静看着景虔,他也并没有非要如此抱负,只是想了个或许自己没有多活一辈子那样看得开时会怎么出口气的想法,来证明他也是有所求才如此执意谈判。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恨意更显执念。
他总不能说因为我要拖时间给还活着的太子还有公主殿下创造宫变的时间才在这里和你们来回。
其实孟苍舒早已下好了决心,他不会让伤害他们父子的孟氏好过,但绝不是用这种幼稚的形式。
可一个正常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希望以这种方式来报复,似乎通过景虔的回答可以看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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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眼中,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出于他的理由,才有此一劝。
孟苍舒不敢掉以轻心露出自己的本来目的,但也不愿做得太过显得刻意,只漠然道:“景司徒此言,诚如家父过去所言一般。我可以免此一举,但这件事决不能悄无声息了之,若有其他办法,我也可以悉听。”
“那边如此,此事我来替你们周全。”景虔也不想这时和孟氏闹翻,如此安稳住,总算让那边愤恨的孟氏父子神色稍缓。
“只我一人信函,恐公主殿下不肯。还需有个人绕过圣旨和大司徒府一关,来共书一封,且此人乃是公主殿下与良川王殿下的尊上,方可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