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孙子这才多大,怎么好到军中效力?”庞绪怜悯老弱,但也不能无故带着个孩子在军中胡闹。
“我已够丁齿,可以做劳役了!只要大人给我饭吃就行!”男孩突然开口道。
庞绪本想质疑孩子根本没到十五岁,可忽然想起前几日和孟苍舒还说起过,四姓之乱期间朝廷为征召兵士,给男子丁龄定到了十二岁,这孩子大概也就是十二岁。
孩子大概从小没吃过饱饭,身量自然要瘦小,看不出年纪。
孟苍舒思及此处不免心中哀怜,但一转念,却忽然有了办法。
“你真心想在军中为庞将军效力?”
庞绪听得此话,知道孟苍舒似乎有了妥善的打算,便于一旁静听。
孩子拼命点头道:“只要有粮吃,我剩下一口饭能养活爷爷和妹妹,做什么都行!”
孟苍舒示意军士拿来些干粮,随后说道:“军中不养闲人,你得自己争气才能吃得饱饭,现下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如果办好了,不用你省自己的粮食,你爷爷和妹妹的口粮也能吃上,你看可好?”
孩子不懂那么多,只觉机会难得,不住点头,他的爷爷却突然面露惊慌。
“老人家不必担心,本官让孩子去传个话。”孟苍舒知道经历过战乱的人知晓人心可怖,所以事先说明,“本官知晓附近乡亲如今健在的已然不多,让军士带着孩子骑马去问问乡亲们,可还有愿意来这军营里吃饭的,就都叫来吧。这是庞将军的一项仁义之举,务必带话到各人耳中,你如果觉得可行就点点头,不想去也别勉强,干粮还是会分给你一家的。”
老人的担忧神色略略缓减,男孩再一深拜,继续恳求要为孟苍舒和庞绪效力。
孟苍舒的话出人意料,庞绪想得最深,心道贤弟用心良苦,他们驻扎地空旷,才几户人家,吃不了多少军粮。可这实打实的是给青郡军博得了民心与好名声,今后他们要在此处立足,只靠圣旨是行不通的。
往更深了想,就算将来公主殿下真不肯收留,部分将士懒得征战,若是得了人心,能在此地落脚扎根解甲归田,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孟苍舒做事从来不单走一条路,处处给人留下生机。
庞绪心中感念,只道:“来人,拿些干粮,给他们先吃饱肚子。”
他吩咐完再看少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自己早早死于战乱的儿子来,心中隐痛,却不动声色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你一去一回,且记得要走大路,夜里不必赶急,我会教人给你带够干粮的。”
庞绪还想再派军士跟着,却让孟苍舒用眼神制止。
他们安置老人和女孩在别的营内休息,再命人牵马。军马训练有素,便是孩童也听令驱使,再加上有一亲卫同骑,也并不认生。
饶是如此,孟苍舒和庞绪还是十分不放心,亲眼看着孩子与军士绝尘而去。
“我让军士一道帮忙传话岂不更快?让孩子歇歇多好。”
天色已然微曙,二人回到军帐里,庞绪忍不住担忧道,“那孩子瘦得跟一把柴似的,能跑那么远么?”
庞绪人是出身贫苦的军中猛将,见不得老弱受苦,心中更是悲悯百姓,孟苍舒听在耳中,心底十分钦佩,只道:“大哥先别怪我,不是我粗心,而是这事儿你手下的军士再和蔼可亲也办不成,去多了反倒画蛇添足。”
第16章
他耐心道:“百姓多惧怕军士,咱们是一路走来看见的,你的人传话下去,只怕都给吓走了,听到的也未必敢来蹭这顿饭。可是如果是百姓自己的嘴传开这个消息,且大家看见孩子吃得饱饱的,那可比军令有说服力多了。”
庞绪虽已被说服,但仍是面露忧心,孟苍舒笑道:“孩子带够了干粮和水,大哥放心便是。还是大哥在怪我自作主张分了粮食出去?”
“这点哪算是值得说成自作主张的事?如果不是贤弟你替我的部下打算安排,咱们到现在还入不了良慈郡的关,哪有安顿之说?”庞绪挨着孟苍舒坐下,追问道,“我不是心疼粮食,这地方的百姓我看着连两三百人都凑不到,军粮已押送到了,让他们敞开吃个十天半个月又能吃多少?只是不知你作何打算。”
“总得先让百姓别东躲西藏了。”孟苍舒也不卖关子,眼神灼灼道,“得要让大家先吃饱,再动起来。明日大哥的部下就要四处巡防了,不像行军的时候那样有时日来张罗琐事,百姓若是有能动的,给军中当个劳力混口饭吃,传出去是青郡军的美名。以后大哥要是在良慈郡屯垦驻军,还有些老卒解甲归田的,没民心是断然难行的。”
孟苍舒的计算不可不谓之长远,庞绪一时感动,重重点头。
“还有就是,有些事,是只有百姓才知道的,问谁都没用。”
孟苍舒盯着牛油蜡烛明耀的光,语气与方才温情悲悯相比,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
自第二日起,陆续有附近百姓拖家带口来到军营外,他们不敢进去,只在外张望,孟苍舒命人专门在营外搭建好帐子,安顿这几十个老弱妇孺。
虽然军营当中吃得格外粗劣,不过是粗粮配些菜汤,也并不新鲜,可这对于许多百姓来说,已经是几年没有吃过的珍馐。
直到负责通传的孩子回来,也不过一百一十余人到此。
“回将军,这附近我跑遍了,没见别的活人了。”孩子学着军营里军士的语调郑重说道。
庞绪见到这个孩子,就总想起自己的儿子,若是活到今天大概差不多岁数,心中越是想就越是痛,问话的声音也轻柔不似军令:“好孩子,来回饿了?先吃点东西,喝口水,别喝凉的。你祖母和妹子天天两餐都有人照顾,你放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接过干粮正卖命地啃,旁边军士戳他一下道:“将军问话,务必速回!”吓得他干粮掉在地上。
“一个孩子,别这么和他说话,来回这么跑就是咱们也饿得慌,先吃了再说。”庞绪柔和道。
男孩抹了抹嘴,叩首道:“我姓徐,没名字,本来是等爹回来取的,家里都叫我小名禾子。”
庞绪听罢含笑道:“等着让孟大人给你起个大名,以后军前听令不能混叫。”
……
孟苍舒此时没有时间给小孩子起名。
慈悲川碧绿草甸间,苍白的骸骨若隐若现,孟苍舒沿着战场边拉出几道关卡,命青郡军士卒砍了些竹子当做标识,将给活人安置的地方和死人分开来。
手头没有多余的物力来妥帖舒适安排来人,不过好在是四月,良慈郡是内陆早春之地,夜里略有微寒,然而却不碍人,来此处寻亲尸骨的百姓有个能稍稍挡风的地方即可过夜。
这里夜间着实恐怖,到处都是鬼火,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骨头,听得人头皮发麻。孟苍舒知道军士们虽不怕死,可对战死的许多幽冥鬼怪之说深信不疑,于是只让他们白日里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