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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封地治理的若干意见(56)

“孟鸿胪来看看这字,你家子弟工于书法,多有建树,你的字亦是我等翘楚,来给我们说说。”

这时,景虔忽然叫了孟桓来上前。单独点到名字,孟桓自觉倚重,步态都更稳健几分,他拿着持重感,反复看了那篇《重赠卢谌》半柱香时间,才捋着一把好看的胡子笑道:“此作虽是不方书写法则,但却独辟蹊径,不寻间架的平衡,只求字中意态,颇有名士不羁不拘之德操。前伏后起之势,似名山大川,绵延有序,直到这最后一句‘何意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一句,高起轻收,真为佳作啊……”

萧闳忽然意识到,在座所有人里,只有景司徒和自己知晓这幅字出自谁手,旁人一无所知,就连孟桓都要夸赞他极不喜欢的孟苍舒,难道他们就看不出这字朴实到普通么?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景司徒也看得出来。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说实话。

这时,萧闳看到景虔朝自己投来目光,他立即敛容,不敢表露出半点好恶,然而景虔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极轻地点点头,转向孟桓:“一个门生晚辈的字,哪就那么好了,各位就别跟我客气了,该批评就批评,我回头也好告诉后生要如何去精进。”

听说是景虔的门生,一众人皆暗惊,于是拼命搜肠刮肚找出更多不着痕迹的夸赞溢美之词,来称赞这幅字的高妙。

萧闳远远看着,觉得今日这一课实在宝贵,原来这就是权势,可颠倒黑白是非,教人直变作奴狗。

……

良慈郡这段时间人人都在忙碌,圣上的赏赐分批抵达,可郡府衙门连仓库都没有,全要现建,就连武威军一时都得搭把手,不然好些东西就要风吹日晒,尤其雨季将至,怕是根本没出贮藏。

忙完这个,孟苍舒才有功夫歇口气,但与其说是歇气,不如说是准备下一场谈话。与庞绪那日聊得彻底,也总算除了庞大哥的一桩心事,孟苍舒以为自己还算做得不错,但这次不比和庞大哥能这样掏心掏肺实话直说,却要好好掂量话术,怎么才能将自己的意思用宁国承明公主萧玉吉愿意接受的条件说出来?

孟苍舒随着忙仓廪的事思考,最终让他定下决心的,是一封来自京师的信。

然后他便写了封帖子,邀请萧玉吉与他一道去郡北山麓。

“郡北可是高地连山,马车可上不去。”

收到信后,刘甸见公主殿下沉吟,忍不住阴阳起孟苍舒来,萧玉吉听罢竟笑了笑,对他道:“他又不是不会骑马。”

“会骑也没见他几次下过那辆破车。”刘甸纵使已然对孟苍舒有所改观,可仍然在这一点上觉得他浪得虚名,在太学不过是纨绔子弟,什么也没学成,“殿下,您真要去么?末将陪您一道。”

萧玉吉只看着那封信帖,语气倒有几分悠然:“他是想我兑现之前的承诺,再谈接下来的条件,你一道去也帮不上忙。”

想到孟苍舒完成了公主殿下的要求,他们便要告诉他前两任刺史的死因,刘甸坚毅的面庞也显出了惴惴:“可是……第一个怎么死的也就罢了,第二个……真的要说么?”

“一言既出,不该隐瞒。”萧玉吉却显得比部下轻松,“良慈郡一个人是拖不动的。”

“殿下是真心为良慈郡与郡中百姓生灵着想,只怕越是如此,那小子就越觉得这是殿下软肋,要占尽了便宜才乐意合作。”通过这次的事件,刘甸觉得孟苍舒这家伙都坏出毒水了,最毒的蛇见他都要拜作大哥,怎好真的交底?

萧玉吉难得今日又再次笑了一回,轻声道:“他有他的能耐,我们有我们的本事,搭伙过日子,他就砍柴来我们烧水,天底下的刺史和封王都不是一条心,可只要他愿意良慈郡好,那这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第34章

襄宁城北五十里外是水草丰美的雁滩草原。

正值盛夏, 金雁梅和银雁梅小小的花朵叠放在青草间的各个角落,好像这份独有的安宁让它们更加绒绒繁茂。汩汩的宁德河在平缓草原滩地间形成散碎的沙洲,上面长满仍是翠绿的野茅与水荇菖蒲,野马躲在高过自己的草甸里, 只能听见呦呦嘶鸣仿若相互之间的低语。

眺望远处白雪皑皑的甘云川, 萧玉吉见其中最高一座银装挺拔的山峰锐利而渺远, 这大概就是西陲第一高山浮雪山了,听说古时融雪关便设在峰下, 关外则是世代居住在苦寒地域的山系夷族,但这如今只是传闻,融雪关已废用四五百年, 关外也没来过活人。

马车碌碌的轮声自身后传来,耳边听到刘甸的一句低语抱怨:“这几步路也要坐马车,什么懒骨头……”

她侧头用目光制止部将的闲语,调头就瞥见马车于近前停住,孟苍舒自上而下踏足草原,站进了苍茫的绿野。

“你先回去。”萧玉吉对刘甸吩咐道。

孟苍舒也同车夫说了句话,他今日穿着便装, 本是绀青的袍子洗了太多次旧到退了颜色,比草原还要浅上几分, 可阳光下映衬着他的脸却犹如美玉。

孟苍舒的爹娘一定长得都是不赖。

萧玉吉暗中想。

马车也调头朝来的方向驶走远去。

“参见殿下。”

“今日免礼吧。”

两人这就算打过了招呼, 孟苍舒仍是在萧玉吉身后几步站定, 眺望远处山岭道:“草原再往上是几处台地, 可以眺望襄宁城,公主可愿共话同往?”

“今日来此本就是为叙谈, 此处无人,在哪里都能说。”

萧玉吉的说话方式虽然直接, 但目的性明确,孟苍舒笑过后和公主一前一后,沿着草原上的羊肠故道,向甘云川台地行进。

“你去查看三堡以东往灵武郡一线的官道回来,那里怎么样了?”

萧玉吉难得主动开口。那个地方原本被三家的地堡挡住,他们都没去成过,这次拖孟苍舒的计策再没了拦路虎,他花费十天时间将附近走了个遍。

“田是良田,路无好路。”孟苍舒顺手拔下长长的虎耳草草梗,“可要花好多银子才能把官道和沿途关隘驿置修好。”

这事儿听着就是从长计议的,萧玉吉没再追问,只道:“良慈郡官道尽毁,唯独雁滩草原这里原本修来供附近牧民山民入城走动的羊肠路却完好无损。”

他们脚下的路虽也是年久失修,可垫道的土夯仍然坚实,道旁里堠躲在杂草堆里也未见除去岁月痕迹外的损毁。

“前些日子修补城墙的土石方就是从这道上自甘云川的石场拉来的。”孟苍舒笑道,“可真应了‘无用之用’的说法。”

萧玉吉不懂那句“无用之用”是什么典故,只恨女史大人不在自己身边,又不愿向名义上的下属露怯,只继续装作云淡风轻走在前头,没走两步,就听孟苍舒在她身后悠然而然讲出了这个典故的释义:

“庄子认为看似无用之物才是真的有用,他讲了个故事,从前有一株千年老树,被木匠判断为不可造之才,故而躲开了砍伐的命运,夜里他入木匠之梦感谢他,只说天底下那么多有用的木材,各个都是因为有用而死,但我却因无用而活,此便是无用之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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