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留有余地,孟苍舒将三家的财物与两手都分给朝廷一部分后,与萧玉吉商议后将其余留下,加上他们夏日抢种的食物,足够全郡所剩不多的人口过冬了。
再加上原本的吕家堡也开始了改堡为城,于是另外的石家堡被孟苍舒当做郡内的粮仓,全部粮食运了过去, 教留下的武威军看守,也算解决了仓储的燃眉之急。
天下初定这两年, 炭价昂贵, 京师冬日甚少雨雪, 倒是日子还好, 但再往北常有冻饿而死的百姓。
孟苍舒为避免这一情况,专门命人负责检查城中各废墟的木材, 哪些可以再利用,哪些无法再用可做烧材的, 全都分类避潮贮藏。
而之前慈悲川敛骨后许多兵刃的木柄端头朽烂,无法再接上铁器,不如砍掉腐朽部分,重做炭材,统一烧制,实在不够他们还有郡东三家以及皇帝赏赐的银两,再去临郡——尤其是灵武郡这样多山多木的地方采购,也肯定能将寒冬熬过。
这些烦心事,孟苍舒还能应付得来,最让他发愁和欣喜的,是青郡军解甲归田一事。
“这样多的人都想离开么?”
八月末的时候,庞绪命参军统计了数额点清名册,愿意留下和愿意走的分别造册,结果竟是愿意走得还多个百八十千人。
孟苍舒没有料到,吃了一惊,可转念一想,天下太平谁不愿意落叶归根呢?好些人还抱着希望,能回去找到不知死活的失散家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原本打算为良慈郡留下的人力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这次倒是庞绪反过来安慰他了:“老弟别急,我想了想,从咱们这里去到老家青郡,可是自西陲到东海的距离,冬日路况难行,怕是得走上大半个冬天才能到,就算有坐骑,也是要两个月起看,哪有人冬天赶这么长路的?不是作死么?所以我和他们说,来年春暖花开再回家,今年这里管粮管住,只要一冬干些力气活,不需要拼死拼活,愿意留下的,来年春日再多给些遣散盘缠就是了。”
这个办法好,孟苍舒最近忙得事情太多,脑子转得都慢下来了:“我可以上书给朝廷,这期间看看能不能让青郡那边看看谁家还有亲人在,如今在何处,东部几郡不像咱们现下还兵荒马乱的,人家人口都重新造册了,只要人还活着且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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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郡,就能查到,这样将士们想回去的也能找到家在何处,若是亲人没了,其实不若留下更好。”
“正是这个道理!”庞绪听了直搓手,“我那些幕僚文书什么的,好些都是在郡外时遇见的读书人,他们上路不甚安全,大部分都愿意留下,不过有些悄悄求我接他们尚在的家人至此,我想待明年春日里再安排。这些人不但识文断字,跟着我多年也熟悉朝廷文书往来,放在老弟你的郡衙绝对是够用的,就算做个教谕也足够学问,我往后用不上这些人了,他们若是能在咱们这安家,你也多些人手转圜。”
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商量,便很快敲定了人员问题,然后就是朝廷的抚军赞表,皇上果然对庞绪的自请解甲归田龙心大悦,准了他的全部请求,又赏赐了许多东西,庞绪没自己留下,全都给了孟苍舒,让他紧着郡上用,他一个县侯,用不上那么大排场。
待到十一月中旬,萧闳抵达良慈郡时,整个郡都在井井有条的忙碌着。
马车上,萧婵忍不住趁着母亲小憩时偷偷掀开帘子朝外看,一旁骑马的萧闳见了只是笑,也不制止,轻声道:“别让冷风扑了脸,这里可比京师凉多了。”
“没事,我就看两眼。”萧婵用细小的声音说道,“哥,都说良慈郡荒凉,可我看着……怎么还挺热闹的?”
确实,道边的田地虽大部分都是荒着的,可但凡开垦了的地方就有人在忙活,官道上为走马车方便压了一层混着黄泥浆的晾干青蒲草,硬了后道路平坦许多,好几架马车都在前后赶路,车后面装着盖了毡子的货物,一时看不清是什么,萧闳看那个毡子,像是行军军营的帐篷裁出来的,马车用的马也十分神气,或许也是军马。
“冬天快到了,一路上都在赶着储备过冬的粮食,良慈郡要养活的人口少,但也不能马虎,我看他们就是在忙这个。”萧闳凑近帘子跟妹妹细语。
“那咱们这时候才到这里……”萧婵圆润的眼中忽然就升腾起忡忡的忧心。
“你别慌,都安排好了,咱们的口粮不会缺的,但可能也要比京师的时候辛苦一些就是了。”萧闳赶紧安慰妹妹。
“我不怕辛苦,哥哥能心愿得偿在这里大展宏图,我愿意留下。”萧婵又恢复了笑意。
萧闳听了这话心情大好,他这一路除去母亲唠叨埋怨的时候,其余时间里都是从未有过的畅意和踌躇满志,只觉得不用在拘束在抄录文书的小小隔间里案几上,见见高天广地,看看民物风情,不管是今后有机会能回中枢,还是造福一方,都没有辜负家人的期待和教诲,也没有白白寒窗苦读。
这都多亏了孟苍舒,是他让宁国承明公主为自己走通了朝廷的关节,才避免郎官令选埋没至荒僻处一生一世。
他很思念孟苍舒,不知道这小子现下过得如何,但只看良慈郡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备冬仍然透着股井井有条的缜密劲儿,他就知道自己这位好兄弟必然是游刃有余的。
萧闳恨不得立刻飞到襄宁城同他见面。
其实两人也才别过半年多而已。
萧婵忍不住往外探了探头,又想再问,却听母亲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惊得她赶紧放下帘子,不再探看。
萧闳无奈笑着摇头。
又走了半天,越往襄宁城路越平整,临时的里堠都已用木石建好,标注着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远与行进方向,还有临时的路驿供人喝口热茶休息休息。
虽是如此,入襄宁城的关卫检查却是不马虎,文牒仔细验过,才放萧闳一行人入城。
不过这襄宁城确实比想象中要破好多……
触目皆是废墟,只有箭楼和城门还算完整,几个尚在搭建的建筑下,已有领星推车商贩兜售些日用物品,故而看着还挺热闹。
萧闳还没等细看,就见不远处有人朝自己招手,再一看,不是自己思念多日的挚友又是谁?
他当即甩开家里的马车,扬鞭打马,几步飞奔至孟苍舒面前,收辔跳鞍,一把抱住好兄弟的肩膀,两人都十分激动,盯着对方看了半晌才开口。
“仲圜!”
“伯恺!”
孟苍舒黑了瘦了,但还是一副从前很安逸的做派,笑起来眼弯弯的,没有半点紧绷感。
倒是萧闳还是老样子,虽奔波有些风霜,然而即便粗衣简陋,仍是一副贵戚子弟的松鹤举止竹石派头。
“我总算给你盼来了!这些日子我成天算你来的时日,昨天收到慈悲川置啬夫的来报,说你在那处过夜,我便知道今天晚些时候来迎你准能迎见!”孟苍舒很久没有这样开怀了,他凑近萧闳道,“你先歇歇,我教人引去你住得地方,我都收拾好了,你再安顿安顿,哪里缺东西先记下,我明日给你张罗。咱们还是先办要紧事,今天就去给公主与良川王二位殿下请安,这样也好晚上叙话,我给你好好讲讲这些日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