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说话和办事一样爽利,说完这话就自己也去搬成堆的芦菔,车上小孩伸出肉肉的小手道:“姐姐小心,姐姐小心……”
一旁的妇人也赶忙撂下册子,一起动手。
虽说看着就很辛苦,妇孺都要出动,可众人一道克服难关的情形是十分感染人的,萧闳见状也是心潮澎湃,更笃定主意要好好辅佐公主与良川王,协助小孟,将良慈郡治理得红红火火,再复昔年西陲天府的名号!
于是他也不在站着,也挑沉的、大的来搬挪,三个人不一会儿就将车装满了。
赶车的姑娘似乎还有余力,只是略有喘息,而旁边的妇人早已是累得气喘吁吁,道旁有搭好的棚子供人休息,姑娘扶着妇人去坐下,又给不住呼气的萧闳倒了杯热茶。
“你是哪里来的?”
“京师来的。”萧闳老实回答,他正要问你有见到公主殿下吗,余光就看见马车上的小孩子一个劲儿往高处爬,吓得萧闳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孩子抱下来。这孩子胆大包天,这样了还在笑,见萧闳抱住自己,只是露出小小可爱的尖牙后一笑,回头后又道一句:“免礼。”
萧闳忍不住乐了,心想这孩子,真是顽皮。
这时,他猛地听见孟苍舒的声音:“殿下,你们在这里呀!”
萧闳当场愣住。
原来那句免礼,是朝着过来的孟苍舒所讲。
孟苍舒满头大汗,极其自然接过那个车夫姑娘递来的一杯热茶,喝完才笑着一拜:“公主殿下辛劳了,这是萧闳萧太史傅,他刚到襄宁就被我抓来这里……你们好像已经见过了?”
回头看见呆愣的萧闳,孟苍舒看他怀里的孩子也是一愣,旋即无奈笑了:“你把良川王殿下先放下再问安吧……”
萧闳吓得差点把怀里的良川王萧裕扔出去,还好他也算见过世面足够冷静,最后战战兢兢给稳稳撂在地上,手都是抖的。
那姿势连萧玉吉都忍不住笑出来了。
“免礼。”良川王萧裕提前笑着凑到姐姐身边说道。
萧玉吉蹲下替萧裕正了正衣襟:“弟弟,不许无礼,这是你的师傅,要执师礼才行,姐姐是怎么教你的?快去。”
萧裕玉雪可爱,又十分乖巧听话,摆开比芦菔还短上一截的小腿,到仍在惊吓中的萧闳面前,长揖而拜道:“学生萧裕,拜见师傅,请师傅不吝赐教,学生定虚心受教。”
孟苍舒和萧玉吉相视一笑,这些天他们都累得发麻,今日竟有这样松弛的时候。
萧闳赶紧俯下身子,战战兢兢道:“殿下无需多礼,臣是师,亦是臣……今日冒犯二位殿下,实在是初至不知深浅……”他这话便是看着萧玉吉说得。
“无妨。”萧玉吉的笑容仍挂在脸上,“萧太史帮了大忙。”
萧闳的脑子还在一片空白,一旁的孟苍舒又只在坏笑。
他是从京师这样注重身份和家世的地方来的,结果到这里就见到王爷坐在芦菔堆里和货物一道放着,公主殿下金尊玉贵亲自赶马车,实在是一时很难接受。
他定了定神,却忽然有些感慨,这样的时节里,大家能共同克服难关,也是他从未有过的温馨经历。
于是萧闳也径自笑了出来。
可他忽然看见,孟苍舒竟十分自然地倒了杯水,单手递给了公主殿下,还笑着说道:“还缺人吗?需不需要再安排?”
公主竟也直接从他手上接过了杯子,大喝两口后道:“需要,你再派来些……”
就算是大家一道同舟共济,这种不讲礼数的熟讷,实在是太不一般了……
第37章
因还要于新家整理安顿, 忙完公务交接,萧闳辞了孟苍舒要他一道晚饭的邀请,骑马赶回家中,准备将公主的赏赐和孟苍舒的赠与交给母亲。
为他方便整日里来回往船上“王府”奔波, 孟苍舒特意给他选了个极近慈水与楼船的院落, 这里的屋舍损毁不那么严重, 加上几个工匠来后修葺不少,故而有些武威军的家眷与顾廉这样笔吏的家人皆在此安家, 前后也有个照应。
院子比从前京郊的家宽敞不少,然而前后的墙却没有那样讲究,只粗粗垒了半人高, 屋子也显得简陋些。萧闳回家在外又看了一圈,心中却不沮丧,以孟苍舒和才干和公主殿下的坚毅,加之他的不懈,这里往后会越来越好,他心中极有信念,脚步轻快, 正要喊一声母亲,却见窗里探出半张妹妹萧婵焦急的脸, 不住朝他摆手。
从前母亲生气时, 妹妹就是这样提醒自己。
萧闳不知发生了什么, 做好准备, 提着赏赐和礼物进屋,却见地上有些碎陶片和水渍, 从残留情况看,大概已经过了段时辰。
屋内陈设简单, 可该有的都有,暖席矮屏案几和角架,上面已经放了些东西,可显然只收拾到了一半。
萧闳小心翼翼撂下手里的东西,去捡地上的陶片。
“不许捡。”
母亲掀开里屋的帘子,冷着比即将到来的寒霜还要严峻的脸,走进堂屋。
“母亲大人。”萧闳心道不好,立即长拜,“孩儿回来了。”
“萧大人飞黄腾达,还记得娘和妹妹的死活,老身真是惶恐。”
“母亲这是哪里的话!”萧闳急了,伸手去扶母亲,却被抖开一旁。
“萧大人攀了高枝,就给我们娘俩弄来这乡野蛮荒的地方,不管咱们过得是什么日子,自己跑去钻营,这些莫非就是您得的恩典?”萧母冷笑看着萧闳带回来的东西,没有半点欣喜。
这神情好像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萧闳那股踌躇满志的对新生活新前程的期待全然被这冷言冷语所浇灭。但他至纯至孝,只低头长拜道:“这里确实缺东少西,不够舒适,可襄宁城百废待兴,娘勿要担心,一定会好起来的。儿子如今有了一千石的官身,还是良川王殿下的太史傅,往后定然勤勉,绝不辜负娘的一番苦心教诲。”
“我早就说那个姓孟的没安好心,你为何答允他来这样偏远边荒之地?”萧母径自坐在踏上,以手抚床冷声道,“别说沿途没几个人,就连城里也是破破烂烂的,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前程?你来之前说这里已是治理妥当,我才答应,谁知这个样子,哪像个正经城镇?便是连我们老家乡下都不如许多。也不知是不是他教你的浑话欺骗至亲。”
不等萧闳替孟苍舒辩解,萧母立即打断他欲语未出的话。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你那个孟老弟会不知道?我看他就是知道,缺心腹人手,要人替他卖命办事,这才想着法哄你来,偏你是个傻的笨的,人家说几句香话,你便忘记自己姓甚名谁,颠颠跑了千里路,领着全家人来此处受苦遭罪……”
“孟贤弟不是这样的人!”
萧闳这次是真的急了。
他自幼在礼节上受到严苛教导,几乎从未打断过母亲说话,今次却无法忍耐:“孟贤弟是一片好心,他怕我在令选里落了下乘,埋没到乡野一辈子,不得展才,这才特意求了公主殿下,否则我哪有机会来做良川王殿下的师傅?母亲大人千万不要错怪了贤弟!他绝无此私心啊!况且他让儿子来这严峻的地方,也是信得过我的才干,要和儿子一道竭尽所能再造一方富庶繁茂,这何尝不是儿子的心愿,绝无半点……”